沈怜枝这才将心里那口恶气死压下来,想将人甩开,偏偏又看不见,一时间进退不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斯钦巴日怕他气的摔着,又腆着脸凑上去,“祖宗……”
怜枝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口水,“不要脸!”
他自以为针尖对麦芒,还当斯钦巴日听了这样的咒骂,定然黑着脸呢。
谁想斯钦巴日还当怜枝这是在与他调情,脸色红润,喜滋滋的,说他不要脸,他就更不要脸的给怜枝看——趁着怜枝看不见,斯钦巴日凑过去在沈怜枝面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
这两人搂搂抱抱,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一旁的沈惠宁早已习以为常,她垂眸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这一对夫妻,一对夫夫依次落了座,几人才开始一同用膳,另一头不会说话的林术闷头给沈惠宁夹菜,另一头沈怜枝的碗中满满当当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惠宁笑看着他们,又起身为怜枝盛了碗汤将碗放在怜枝面前,她浅声道,“哥哥……这人参乌鸡汤里放了枸杞与决明子,有益精目明之效,你多用些。”
这荒郊野岭,哪来的这些药材?那都是林术天不亮便背着个药篓去深山里挖来的,再说惠宁,从前在宫里时,是他们父皇捧在手心里,最为娇惯的,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今嫁做人妇,洗手作羹汤……
怜枝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惠宁。”怜枝试探着抬起手,在半空中摸索着,似乎是想捉什么,沈惠宁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怜枝反手将妹妹的手捏住,用力的晃了晃,“这些日子……”
“四哥说的什么话!”沈惠宁急忙将他的话打断,她垂下眼皮,如同做错事的稚童般小声嗫嚅,“若…若不是我……哥哥也不会……受这样多的委屈。”
“这都是我该做的。”
怜枝沉重地叹了口气,又开口道,“只是不论什么事都是由你来亲力亲为……”
出逃时必然状况危急,的确是顾不得带上什么婢子,沈惠宁笑着:“四哥说笑,这又有什么要紧……”
“既然逃出了宫,必得要舍弃锦衣玉食……这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后悔。”
怜枝又沉顿片刻,问她,“那林术……”
“说来话长。”沈惠宁垂下眼皮羞涩一笑,“我与他之间……也算是缘分了。”
沈惠宁从前的心上人是林术的亲哥哥林大公子,在惠宁被指去和亲后,他们二人预备双双逃离长安城,哪想惠宁才刚出周宫,正在临门一脚时,那林大公子却忽然反悔了,抛下了沈惠宁。
在这个节骨眼上掉了链子,沈惠宁简直是要被逼疯了,真以为穷途末路之际,竟然是林术出现,带她逃出了长安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定居在此处。
林术因为天生是个哑巴,被视为不祥之人,林太医将他藏的极好,寻常人确是不知道林府还有位二公子在的,哪怕沈惠宁与林家关系如此亲密,也不知内情,只当他是个不那么微贱的下人。
惠宁并不知这林术早对她有意,就像从前的她也不知今后自己的夫君会是他而非他的哥哥。
林术握住她的手,沈惠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尽管怜枝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那份温暖,“老天与我开玩笑……可我也庆幸最后是他陪着我。”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嫁给除他哥哥以外的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姻缘这种事……还真是天注定。”
姻缘这种事,还真是天注定。
怜枝慨然——在遇到斯钦巴日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爱上除陆景策以外的什么人,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与陆景策终有一天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人,是斯钦巴日,往后余生,似乎也是斯钦巴日。
但是沈怜枝心里又很明白,他做不到沈惠宁的释然,惠宁提起当初她那心上人的背叛时是平和的,沉静的。
可是怜枝会想起陆景策时,心中依然翻涌着浓浓的怨怼,恨意,以及不甘心——偶尔夜深人静,逃跑时陆景策的那一滴眼泪又会像刀刃一样划过他的心,甩出殷红的一撇。
爱之深,恨之切。
最终他也只是沉默地咽下那一口汤,鲜甜的热烫的汤汁滑过喉咙,舌尖被烫的热辣辣的,辣的他品尝到一抹苦涩,“哦…惠宁,这就好。”
任谁都能看出沈怜枝的蓦然低沉,他只喝了一碗汤,却轻轻地说着已很饱了,斯钦巴日一侧首看向碗中那垒起的小山——太高了,感觉随时都要坍塌。
“我陪你回去么。”斯钦巴日道。
怜枝沉默地摇了摇头,贴着墙根两手摸索着往卧房处去,斯钦巴日注视着他的背影,消瘦的,看着很寂寥。
他收回目光,一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攥出陈腐的血水来。
这么些日子过去,怜枝的眼睛依旧不见好,最初的惶恐、急躁过后,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
他时常会睁着那双因为失明而总显得灰蒙蒙的眼睛,惘然地注视着苍白的一角。
起先斯钦巴日并不觉得什么,直到他发觉沈怜枝喝药时总爱避着他,又时常喜欢用各种借口将为他来治眼睛的林术打发走……斯钦巴日这才品咂出不对来了。
在某一回怜枝又称药苦,要他去拿蜜饯时,斯钦巴日并没有真的如他所说离开,而是走了半路又折返回来——正好撞见怜枝将那碗浓黑的药汁往窗外倒。
斯钦巴日惊讶无比,忍不住出声:“沈怜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