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廿面上不显山露水,摆在桌上的手却轻轻扣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第一次正视高见青:“你真的不明白吗?禾易要离开津城也是为着你,他自己早就存够了钱,但一直没有退行,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过要走。但你出现了,他要带你走一层是不想继续做这一行,但更重要的只是怕我对你动手。”
“高见青,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傻瓜。”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一个团的结实的雪球,一个猛击投到高见青的脑袋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你认识我大哥?!”
九方廿只是含着笑看他:“如果不是应承下你大哥的委托,我怎么会保存你的资料这么久,甚至让禾易亲自去执行任务。只是那时候我没想过,你们两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即便是九方廿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也是如此,他算准了要让禾易接班;所以将高见柏委托保护幺弟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孩子,算准了要在恰当的时机表明自己的身份;算准了如何安置身边的每一个人……独独落下了在这段计划中不断变化的人心。
“禾易说的没错,事情会走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九方廿这话说的很轻,冬天的冷气似的飘飘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高见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九方廿倒也谈不上恨,毕竟对方把禾易带到津城全须全尾的把人养大,但总归是带着些埋怨。但现在猛然知道他和自家大哥的关系,那点埋怨又变成了些别扭,最终也和着那句话就这么淡去了。
“您心疼禾易,照顾着他吧。”高见青憋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九方廿垂首,是应下来了的意思。
其实也就这一句话想要交代,说完了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别人店里,高见青拎起放在桌上的包重新背好站起身,临走前还是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完。
门后的风铃一响,他走了。
九方廿独自坐在重归宁静的店里,反复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两个都是傻瓜,互相爱的恨不能舍掉性命,又为了对方分别。
老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一楼,她在卧室听的清清楚楚,这会儿看着九方廿的背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皱着眉头绞尽脑汁:“九方叔,小高走了的话,禾易哥怎么办呢?”
“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的。”九方廿抬手,收起桌上的茶杯,“只是有的人自私,只想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有的人想着让对方过的好一点罢了。”
老皮说不出什么话,她明白九方廿说的话不假——现在她也是吸血鬼——吸血鬼和血猎,怎么都不能在一起。
万幸的是高见青身上的钱还算充裕,老皮被转化的那天晚上,他拜托了老孔帮忙卖掉城郊他名下的那套房子。老孔动作很麻利,什么都不多问,隔了一天中午就找到了买家,把现金送到了高见青手里。
那笔钱被他藏在厨房的橱柜里,现在在他的背包里。
离开酒馆,高见青直奔码头,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后,他登上了打着探照灯的轮船。
十二点三十分,安眠药应该已经失效了,高见青倚在甲板边的栏杆上,收紧了衣领,他几乎能想象到范禾易在房子里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找他的样子。如果发现他偷偷跑掉之后呢?
应该会生气吧。
不管是为了约好要在春天一起看的海棠花,还是为了意大利那个栽着橘子树的漂亮小楼,范禾易应该会生气,四处找他,最后放弃。在他造成的伤口渐渐消失之后,范禾易会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他们会一起生活。
高见青毫不怀疑,因为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爱上范禾易这样的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有些泛酸。
“欸,帅哥,你闻起来很熟悉嘛。”一道妖娆的女声响起,一只白皙的手就这样落到他的肩上。
高见青闪身狼狈的避开,对方却穷追不舍的凑近过来,笑眯眯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两秒,立马又笑了出来:“哎呦,你自己在这儿偷偷哭呢?”
高见青抹掉脸上的泪痕,透过朦胧的视线看清眼前的人,笑眯眯的红色瞳仁——不正就是这些日子了无音讯的冈格罗。
“你怎么在这儿?”高见青相当警惕,对于突然出现的吸血鬼不论好坏他都怀着最基本的戒心。
冈格罗却好像对此毫无察觉,只是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学着高见青的姿势把胳膊架在栏杆上:“范禾易让我来的。”
“你别说谎,他根本不知道我要走。”高见青并不相信,甚至往左边挪动两步,试图拉开和冈格罗间的距离。
“他都知道。”冈格罗收了几分调笑,一反常态的认真了起来,抬起自己的手盯着戒指上的珠宝,“他知道你要走,不过没想到是现在。他一直以为你会在意大利陪他生活几年之后再离开,已经提前拜托我能够在你离开他的时候帮你一把。”
高见青这次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的心像蛛网一样被抽丝剥茧,最后露出的一点柔软,关于范禾易的那一点被
冈格罗攥在手里反复揉捏。
“你还真是狠心呢,”冈格罗从身上的男士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自作主张的抽出两根,一根放进了自己嘴里,点燃之后在风里撩了一把头发,另一根和着打火机递给对面的高见青,“就算是玩弄人心也应该安抚过再走啊,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