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请讲。”听到平和的声音似乎是要跟自己商量什么,周冰颜也冷静下来,等着后文。
“你现在还住在之前的地方吗?”
“三少爷是说……在桂家的时候?”
“嗯。”
“不了,那样不太安全,我已经换了住所,安顿好了。”
“怎么没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一直没想起来。”抱歉地笑笑,周冰颜摸了摸自己的裤线,“而且,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我住在哪儿这种小事,也就老是忘了跟三少爷报备。”
“这不是小事。”皱了皱眉,孙竞帆转脸看向窗外,最后补了一句“回头写下来条子,交给我,别让我老惦记着。”便不再开口了。
周冰颜听着那样的“命令”,好一会儿没出声,半天之后,才低低地回了个“好”。
车厢里,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停在荣辛诊所的大门口。
先一步下车的是司机,跑到后面为孙竞帆打开门,低着头等主子下来,又和跟着下车的周冰颜点了个头,说自己就在车里等着,就回到了驾驶室。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小楼。
前头很是安静,只有卫世泽和一对来看诊的父子模样的人,年轻男人帮老父亲接过配好的药,连连道谢,老人家正扶着拐杖起身,偶尔咳嗽两声。
场景很是普通,并无异状,卫世泽看到两人进门,赶快打了个招呼,又示意了一下自己有病人,请先稍等,就着重于叮嘱如何服药了。
孙竞帆没有催促,他摘掉帽子,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后头厨房的方向传来愉快的笑谈声。
仔细听了片刻,他没等人引领,便径直走了过去。
步子故意放轻了不少,他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站在门边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人,他认识,就是那花枝招展的褚江童。
女子,他没见过,也并不觉得似曾相识。
灶台上,架着的铁锅刚刚掀开盖子,蒸腾的水雾里,女人垫着屉布,从交错的竹签绑成的蒸屉上,小心端下来一大碗饭。
米是白米,最表面还以环状交替排列摆着一圈红枣跟核桃仁。把饭碗赶快放在桌上,吹了吹热气,女人笑吟吟对着褚江童解释说,自己家人丁稀薄,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只剩一个表婶关系最亲,表婶最拿手的,就是这碗红枣核桃饭,自己从小耳濡目染,也就跟着学会了。
褚江童边听边点头,顺手捏了一颗红枣放进嘴里,而后笑着说,雪妍小姐真是手巧,人又长得漂亮,哪家男人这么有福娶了你?
被叫做雪妍的女人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回答,无意间一个抬头,她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孙竞帆。
就在一刹那间,原本还笑吟吟的表情,整个凝固住了,紧随其后,就从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里,骤然投射出与甜美容貌截然相反的凶悍的光。
褚江童一直以为,自己见过的风浪够多了。
民国乱世,是不缺风浪的,然而他真的是头一回,就在自己眼前,方寸之间,看着一场刺杀发生。
然后结束。
这要从早上说起。
从孙家大宅回来后,他打了个盹儿,醒来时,一大早就出诊的卫世泽已经到家了,不仅如此,还带了蜜三刀给他,只是,这蜜三刀,他直到午饭前,都没来得及吃。
突然到来的一个病患打破了上午的宁静,一个衣衫凌乱,哭哭啼啼的女人跑来就诊,说是有流氓要对她动粗,她不从,流氓就打了她,同时还自称是孙竞帆的人,以此进行恐吓。
卫世泽自然是要赶快以病人为优先考虑的,诊察伤处,消毒止血,包好纱布,看女人情绪稳定了,便拿了纸笔,做就诊记录。
女人说,她姓赵,叫雪妍,家住在城北,到这边是来看望闺中密友的,谁知竟然遭遇横祸,恳请大夫让她留下,等到中午下午,街面儿上热闹了,她再离开。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卫世泽也就没有多心。被吵醒了的褚江童一听说是让流氓欺负了的弱者,也就凭空萌生出几分同情来。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这女人聊聊天,也好打发彼此的时间,他主动和对方攀谈起来。
赵雪妍看起来倒是体面大方,只是谈及自己家世时采取了避讳态度,估摸着一个弱女子,若是体面人家的女儿,终究铁定是不喜欢像个市井悍妇那般可以无所顾忌透露祖宗八代的光辉事迹的,褚江童也没有盘问个没完。话题很快就从遭遇流氓的惊恐跟怨愤,转移到了柴米油盐日常杂话。
卫世泽忙着给别的病患看诊,也没顾得上多留意那对在厨房里边聊边笑边一起煮什么红枣核桃饭的男女。沉浸在愉悦之中的褚江童,更是并未多想。他不是没有丝毫江湖中人应有的警觉,他只是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凶神恶煞联系到一起。
直到眼看着孙竞帆进来,前一刻还在说什么自己最拿手的红枣核桃饭的赵雪妍,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一把从旁边的案子上抄起给红枣剥核用的尖锐的水果刀,直奔着门口的男人就扑了过去。
那个场面,简直无法用一般的混乱来形容。
女人好像发了疯的母狮子,一心想要把孙竞帆置于死地,乱刺的刀子根本不讲章法,只是冲着颜面和胸口一顿挥舞。所幸一直心存警觉的孙竞帆有所防备,加之赶上来的周冰颜扯住了赵雪妍的衣袖,刀尖并没有真的刺中孙竞帆的要害,只贴着肩头划过,割破了衣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