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阻拦,谁不认识孙家三少爷呢?阻拦?是想被“打断全身的骨头然后卷在破席子里头,带到护城河边儿上活埋了”吗?得了,放聪明点儿吧。
是孙竞帆找来大夫给周冰颜治伤,做体检,调养身体,然后把他收留下来,给自己当了助手。
因为他发现,这个孩子,是真的,真的,太聪明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生冷静到可怕,任何事,他可以不带着个人情绪地集中精力迅速记住,任何人,他也可以从最客观最现实的角度出发逐一打点,于是,十六七岁时起,周冰颜从助手变成了副手,就算对外他的身份永远没有人真的知道。
他是个幕僚,却看似跟班小伙计,因为那么年轻的幕僚,鬼才会相信,也正是得益于此,当年风华正茂的孙家三少爷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什么事都交给他办,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帮着老大拿帽子提手杖穿大衣沏茶倒水的小随从,细脚伶仃,面色苍白,人前连痛快屁都不多放一个,每次分配任务到下头,别人也都以为他只是个传话的,如此而已。殊不知,正是这个说话从不高声,走路干脆不怎么出声的男人,手里的权力,一天天翻倍增长,终于到了仅次于孙竞帆的地步。
可是,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呢?
在短到可怕的时间内掌握了实权,却又一夜之间放权,心甘情愿去桂家做暗线的周冰颜,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兴许,只是图个清静吧。
孙三少爷,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年轻的,漂亮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忘了自己从何时起就不想再看到有人从孙竞帆的卧室里走出来的,他只记得这种异乎寻常的嫉妒心燃烧到爆裂时,有着怎样强大的操控力。他主动提出要“叛变”去桂家,而后在出发的前夜,鼓起所有的勇气,放下一切的尊严,走进了孙竞帆的卧房。
然而,当年的孙竞帆,对他说了“不”。
不管脸上的表情有多惊讶,有多复杂,有多难以形容,孙竞帆终究说了不。
他幻想着属于他的那个男人,不要他。
那一夜,从来冷静到让人以为不具备悲喜情绪的周冰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一回,哭到呼吸困难,喉咙沙哑。
第二天,他在天亮之前,收拾好自己,提着小小的皮箱,最后看了一眼晨曦升起之前整个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孙家大宅,一声不响,独自离开。
亏他还本以为,拿“这一走,未必还能活着回来见三少爷”为借口,那个男人会可怜他,会多少给他点儿值得回味的记忆的……
他果然,应该更冷一点,更静一点,更现实一点,更深不见底一点,才对。
周冰颜,离开孙家,整整十一年。他用尽手段让桂家那对父子信任他,他绞尽脑汁把一条一条秘信不露痕迹从桂家老宅的那两扇朱漆大门给送出去,可天意使然,他做到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活着回来,会重新站在孙竞帆身边的,可同样是天意使然,他回来了。要说唯一他认为能在他意料之中和掌控之中的,便是过了这么久了,自己可以冷静面对当初的失败之举,可以独享之后的压抑与孤单了。十一载春秋冬夏,还有什么不能抛到脑后?
所以,回来了就好,至于什么出来卖的褚江童有多受孙竞帆的青睐……就一笑而过,一笑了之吧……
不这样,他又想怎样,他又能怎样呢。
“行了,看完了,一会儿你帮我签了,就发下去吧。该给谁给谁。”坐在沙发椅里的孙竞帆突然开口,打断了周冰颜的胡思乱想。
“怎么能让我代签呢……”他微微皱眉。
“怎么不能,你又不是不会我的签名。”随意笑着,孙竞帆不容辩驳,直接把那一叠纸塞给对方,站起身来,熄灭了烟蒂,“早饭就跟我一块儿将就将就吧,吃饱了再去忙也不迟。”
“三少爷……”
“听话。”哄孩子似的说着,孙竞帆抬手拍了拍周冰颜的肩头,继而抓起睡衣穿上,一颗一颗,扣好扣子。
“既然,三少爷都这么说了。”无奈地点点头,周冰颜也拿起自己的大衣,
“本来,是想跟褚江童一块儿吃个饭的,他急着回去,我也就懒得硬留他了。”边随意念叨,边看着对方整理大衣袖子的手,孙竞帆略作沉吟,还是开了口,“你还是习惯小指紧贴着无名指啊……”
整个人一愣,周冰颜抬眼和对方视线交错,在记起所有之后又猛然低下头去。
是,他是想起来了,当初在被卖了之后,他被强迫穿女装,擦胭脂,挑着小指端茶杯,拿酒盅,就是不顺从的他,惹急了领家老板,右手的小指,就那么被掰断了。没人给他医治,他是自己咬着牙用布条把小指和无名指绑在一起直到康复的。
骨头,愈合得不周正,不懂医学的他把两根指头在一起固定了太久,以至于到不觉得疼了之后,仍旧紧紧挨着,也不是不能完全分开,跟生理上留下的缺憾相比,似乎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一种一定要有所依靠的习惯。
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是孙竞帆,就是从被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周冰颜的心思,就让这个男人给搅乱了。
乱了很多年。
“三少爷,这次是对褚先生动了真心了?”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周冰颜低声问。
“谁知道,走着瞧吧。”撇了撇嘴,孙竞帆迈步就往外走,“听说那个姓郑的流氓文人也对他死缠烂打的,就看谁有手段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