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笑了起来,那男人四六步走得甚是风流,溜溜达达迎上前去,他站在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周冰颜面前,“这么早就过来?”
对方没有鄙夷,也没有讨好,只是点了个头,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回了一句:“生意场上的事,不分早晚。”
“可你家三少爷还光着屁股在被窝里呢~”
这,可以算是很刁难人的提醒了,周冰颜听了,脸色一沉,略作迟疑,嘴角似有似无笑了一下。
“我先叫司机送褚先生回住所去吧。”
平静的音调成功激起了褚江童继续逗弄对方的意图,干脆直接凑上前去,他一把揽住周冰颜的脖颈。
“你家三少爷,还没威猛到我让连自己叫洋车的力气都没有呢,现在哥哥我还是生龙活虎的,要是不信,你可以跟我再快活快活,反正天色还早~”
这样的举动,就真的有点欺负人了。
周冰颜脸上骤然泛红,表情也比刚刚难看了几分,眉心皱着,睫毛垂着,他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轻轻抓开那只滑溜溜的爪子,往旁边撤了一步,说着“多谢邀请,不必了。”,然后一伸手,优优雅雅,潇潇洒洒,做了个“慢走不送”的手势。
褚江童无意自讨没趣,欺负人的目的达到了,乐子尝到了,他自然会心满意足“慢走不送”,道了声“回见~~”,摆了摆手,满脸春风得意的男人不慌不忙,走出了孙家大宅。
并没有真的叫司机送他回去,只是自己像个遛早的老头子似的慢悠悠沿着街溜达,他一边寻思着去哪家开得早,档次高的茶楼坐一坐,吃点平头百姓吃不起的点心,喝口市井小民喝不起的香茶,一边轻松自在,哼着小曲,迎着太阳,一路往东走去了。
全是西洋样式家具摆设的宽大卧房里,它的主人——孙竞帆,正翻身起床。
随意穿上绸缎的睡裤,高大的男人从床头柜上摸过香烟,点上一支,边抽,边走到窗边,推开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让外头有点清冷的空气弥散进室内。
背对着门口,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跟着,就在他回头看之前,一个低沉柔和平缓的询问就飘了过来。
“三少爷,不冷吗?”
开口说话的,是周冰颜。
他看了一眼窗边站着的男人,看了一眼那肩,那背,那紧绷绷的腰身上松垮垮挂着的睡裤,然后在对方回过身时,收回了瞟到两腿之间某个轮廓的视线。
“冰颜啊,你走路还是没声音啊,像个小猫似的。”孙竞帆笑了,指间夹着烟,男人揉了揉眼角,走回到床边的宽大沙发椅里坐下。
“三少爷别拿我开玩笑。”有点窘迫的神情泄露的少许心里的悸动,被说是小猫的周冰颜低头清了清嗓子,而后走过去,把手里一直拿着藏在腕子上搭着的羊毛大衣下面的几份文件交给对方。
“这又是啥。”孙竞帆接过来,却没有看。
“货运线上的几分新合同,之前天津那边的分站惹出来一点麻烦,不是让他们换人重签了么,三少爷还记得吗。”一边平平常常说着,一边从椅子扶手上轻轻抓起那件胡乱丢着的睡衣,周冰颜面无表情将之捋顺,和自己的羊毛大衣并排着,整整齐齐搭在红木大床的床尾,而后很是自然地继续整理床上的被褥,“起初,还有人不想重签,说是新规有点儿太苛刻,太严格了。后来,还是调度室的老虞出面做了调停,这才乖乖签了。这件事,老虞算是做得漂亮,我已经跟那边管钱的打过招呼,以后给他的分成,再多一成,要是三少爷不反对……”
“不反对。”低头看看手里的合同,又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修长的背影,慢慢吸了口烟,“你的决定,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周冰颜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挑了一下嘴角。
“三少爷这么说,是会有人不高兴的。”
“谁?谁敢不高兴?”
“那么多给三少爷办事的人,就算不是个个儿得力,至少也是个个儿尽力了,他们不会乐意听见您这样夸大我的作用的。”
“我又没亏待他们,有什么意见,给我忍着。”满不在乎说着,仍旧低头看文件,仍旧在慢慢吸烟的孙竞帆并不清楚,那个踩着无声的步子,在他的房间里默默收拾好每一处细小的凌乱,直到校准钟表,用隔夜茶浇花这种杂事都做过之后,便站在近旁安安静静等着的男人,正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
从发梢,到脸颊,从肩膀,到胸膛,从手臂,到指尖,从那夹着烟的动作,到缓缓燃烧的香烟,他都偷偷看着,偷偷记住。
他记得这双手是怎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记得这个男人是怎样把他从火坑里拖出来的。当初只有十二岁的他,家道中落,被狠心的爹妈直接卖进了窑子,他不肯接客,就要挨打,被打裂了颧骨也不肯吭一声的他,让领家老板揪着头发拽到裤裆里,说是还敢不听话就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断,然后卷在破席子里头,带到护城河边儿上活埋了的周冰颜,抬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满脸狰狞的男人,而后低垂下睫毛,张开口,含住了对方的命根子,含到最深,用足了力气,一口咬断。
惨叫响彻了整个怡君院,传到大马路上,钻进了正好路过的孙竞帆耳朵里。
就是那一夜,孙竞帆救了周冰颜。
他救了这个脸上挂着淤青粘着血污,虚弱到嘴唇都没有颜色,拼死跑出来,失足一滑摔倒在他脚边,擦破了手掌摔疼了膝头,全身发抖却还是不哭不闹不说话的孩子。他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怡君院的招牌,便弯腰伸手,直接把他拽起来,抱上车,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