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昱想过她的各种回答,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她若邀功,他该拿什么话去噎她,但唯独没想到柳砚清竟这样直白,哄都懒得哄他。
他愣怔片刻,不过仍是难得的好心情,往炉边的躺椅上一歪:
“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盼着我如同皇帝说的那样,殒命天牢、再也出不来么?”
柳砚清已被炉火暖得差不多了,松了松披风上的盘扣,让它就那么随意地在肩头耷拉着,懒懒道: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大人死,只知道我自个儿该想尽办法让你活。”
齐珩昱微微直了身子看向她,以为她又要像初次独处时那样说出许多大道理来,却见她话锋一转,指了指她自己的心口:
“晚上才吃过大人给的那药丸,算是初表决心,却还不知道解药在哪里。要是大人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是也活不过多久?那可就太亏了。”
“就你机灵!”
躺椅上的人眉心微蹙白了她一眼,双手交叠着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重新靠上椅背,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他原以为有了寒鸦的前车之鉴,自己往后会痛恨身边这种太过于乖顺的女人,甚至不会再留柳砚清在府中。
可经此一遭,齐珩昱发觉她和寒鸦还是不太一样的。
寒鸦的乖顺是全然没有自我的,她总是让他觉得,她是他的一把剑,主子指哪儿,寒鸦就向哪儿。
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日日带在身侧的暗卫是个正当妙龄的姑娘。
而柳砚清也乖顺,但她从不屑于将自己的目的隐藏。
她就站在他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大人,我来这里是为攀附你,而非因景仰你。
这样的女子,反倒更让此时的齐珩昱觉得放心、舒坦。
“掐住穴道使人神志迷糊、口出真话,也是你教给福安的吧?回房去好好睡一觉,明儿跟我去镇抚司一趟,想办法让那仵作吐口。”
柳砚清眼看着他的眼睛闭上了,嘴里却还一刻不停地吩咐她明天的事儿,忽然没了往日听他命令时的不耐烦,只觉着齐珩昱这身蟒袍穿得也挺不容易的。
她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退出去,看到门前守着的福安,想起些什么来,微微福了福身:
“菀橙回来都跟我说了,还要多谢公公今天袒护,让她不至于平白被人轻薄。只是委屈你挡在前头,听他们那些腌臜话。”
福安哪里当得起这话,再加上经过这一晚之后他对柳砚清的看法亦是改观,忙回礼道:
“掌药言重了,奴才是一阉人,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但菀橙姑娘清清白白,容不得他们践踏,奴才举手之劳罢了。”
他说罢转过身,吩咐外头的人替她掌灯回灵均堂,而后进房去照看齐珩昱。
柳砚清细想着福安方才的话,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好在她向来礼待齐珩昱身边的人,平时也没苛待过他,这才稍稍心安了些,盘算着过几天再教菀橙送些东西来做谢礼。
翌日晌午,各房里都用过了午饭,柳砚清记着齐珩昱昨儿的吩咐,瞧见时辰不早了便赶紧换上她平日去镇抚司时穿的那身窄袖的衣裳、匆匆往门口去。
意外的是这次齐珩昱没有先行一步,反倒主动提着缰绳等在马车前头,待眼见她上了车,他才扬鞭行至前头去。
而车夫也好似被特意吩咐过似的,一路上虽快,但也不再抄近路,颠簸感少了许多,柳砚清的腰背也轻松了不少,进了镇抚司便有精力直奔诏狱去。
公署里的众人仿佛都没有受到昨夜那场闹剧的影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唯独曾经风风光光领着柳砚清勘验尸体的王立一夜之间从仵作变成了阶下囚,此刻正斜靠在诏狱牢房的栏杆上,双目涣散,见人来了也不起身。
典狱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生怕惹恼了齐珩昱,忙抢先打开牢房的门将人从地上揪起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两巴掌。
但王立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连嘴角的血淌下来都没有察觉。
齐珩昱看着不对劲,想起昨儿福安曾按过他的穴位,便疑心是不是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正要转头去问柳砚清,却见她已经上前,就着典狱抓人的那个姿势,将银针插进了王立的后脖颈。
这招齐珩昱并不陌生,当日见她第一面时,她就是这么替他对付那个死不吐口的盗贼的。
不过如今柳砚清到底是已经在镇抚司转过几个来回的人了。
她刚放下手,便已经轻车熟路地示意典狱把人架过去,又将记录口供的纸笔铺陈开来,这才请齐珩昱落座。
齐珩昱很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再望向眼神已经慢慢清明的王立时,目光凌厉如刀锋:
“抬起头来!说,是什么人指使你陷害本座的?”
可惜王立虽然看似恢复了正常,但还认不出人来,定定地仔细分辨了半晌,忽然大笑:
“我是当今太后的表外甥,国舅爷可是我嫡亲的表舅舅,你们谁敢动我!
我舅舅说了,只要我同他一起把齐珩昱拽下来,镇抚司里往后由我横着走。什么安国公,什么沈将军,那都死不足惜!”
柳砚清有些尴尬地与齐珩昱对视一眼,让人口吐真言这本事她还学艺不精,常常不能让人彻底清醒。
不过王立自言自语的这些话倒也够用。
她执笔写下他方才说的,又抬眼引导道:
“你是说安国公是国舅爷派人杀的,而你在镇抚司就是为了将罪行栽赃到指挥使大人的头上?”
“没错,什么狗屁指挥使,来日还不都得给我舅舅跪着提鞋!”
王立说完,齐珩昱脸色已黑得不像话,将桌上的醒木重重一拍,示意柳砚清让他画押。
柳砚清将自己写的那短短几行口供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按住王立的手盖上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可左右再细瞧,她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在齐珩昱正要出言将王立带下去之前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