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老爷的话说完,红绣并未立即回应。屋内茶香缭绕,案几上精致的白瓷熏香炉中,上等的百合熏香淡淡的弥散,粉白垂纱和晶莹珠帘映射烛火,勾勒着安静温柔的画面。
但二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将满屋的柔软气息敲打尽散。
诸葛老爷如坐针毡。他毫不怀疑红绣会直接拒绝他,若是传了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放?他倒是庆幸自己刚才前来并未大张旗鼓,真被拒了也不会太过难堪。
红绣慢悠悠的品了一盏茶,约莫着诸葛老爷的内心煎熬够了,这才执壶将琥珀色的清澈茶汤注入他茶盏,淡淡笑着,道:“诸葛老爷盛情,绣妍不胜惶恐。”
诸葛任远的心悬了起来。
红绣又道:“绣妍自由惯了,我娘亲疼我,万事都由得我自个儿做主,小事小情儿的,由着娘亲高兴,我也退让。但女子之一生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就连娘亲都不会强迫我半分。若是诸葛老爷今日能应允绣妍,往后我的婚事我能自个儿做主,老爷不会以长辈之名强迫于我,那今日,我便高攀了诸葛家,叫您一声干爹了。”
若不是红绣于他有大用处,诸葛老爷现在真恨不得着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但话是他说的,要求是他提的,也不怪红绣与他讲条件。
诸葛老爷只得点头,心下暗想先稳住她,往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绣妍姑娘的未来,定然是要经你自个儿点头才成。旁人都做不得数的。做了我诸葛家的女儿,往后好日子也自然长着。我诸葛家仰仗姑娘绣功,诸葛家也会护着姑娘,你我全不吃亏。”‘
红绣心下冷笑,诸葛老爷一番话,倒是与旁日生意场上谈判全无二处,认女儿认到此种程度,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绣妍高攀了。”
“如此甚好。”诸葛老爷心中大石落地,欣然道:“虽说你是我诸葛任远的义女,但此番行事也必将隆重,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我稍后便命人选个好日子大宴宾客,你也没有姓氏,往后便跟着干爹姓诸葛吧。最近几日,我会带你到本家泰城去祭祖。”
红绣略微一想,诸葛老爷此等作为可不是完全替他自己着想?冠上诸葛家的姓氏,往后认她做亲女儿的时候不是也省事的多了?
“老爷,收红绣做义女,也不必更姓诸葛吧?”
“诶绣儿此言差矣,不看旁的,如今你改名诸葛红绣,你母亲亲也必然高兴。且外人皆知你花名为‘绣妍’,如今得知你真名为‘诸葛红绣’,名头也会响亮许多,你说可是如此?”
红绣咬牙切齿的看着诸葛老爷开怀笑着的脸,世上就是有些人,有本事让人狠得压根痒痒,又不能将他如何。
深吸一口气,红绣平息怒气,笑吟吟的道:“既然如此,红绣便先做好祭祖的准备了。”
二人谈话止于此,诸葛老爷目的达到,起身带着金贵离去了。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下人们不用亲耳听见,心里也都猜想了个大概。绣妍姑娘如今是诸葛府中的红人儿,老爷未来的干闺女,人家“父女”两个说什么,哪轮得到他们下人多嘴。
不过莲居中人,连翘和韩、马两位婆子,再加上凡巧,人人脸上露喜气。整个晚上议论着老爷来莲居的事,直到三更时分才歇下。
这一夜红绣无眠,在绣房若有所思的绣着“凤凰翱弋”图,心里却仿若被挖空了一样。现在她是义女,凡事还好办,若是将来真有一天成了诸葛家的亲生女,她的未来想要自己掌握恐怕会难上加难。
“绣儿。昨夜没睡吗?”
清晨,连翘推开绣房的门,将绢灯吹灭了,走到红绣跟前心疼的帮她揉肩膀和脖子,“活不是一天做的,可不要累坏了身子啊。”
红绣靠在连翘的身上,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疲惫的问:“娘,诸葛老爷要认我做义女,还要我姓诸葛,您觉得如何?”
连翘眉目间掩不住喜气,搂着红绣道:“娘心中甚是欢喜。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有了盼头了。”
红绣回头,望着连翘,认真的道:“娘,女儿问您一句话,您务必直言相告。”
被红绣清澈的目光望着,连翘无从闪躲,只能点头:“好,你问。娘听着呢。”
红绣道:“这些日子,我瞧着娘甚为开怀,心里也跟着欢喜。只是女儿不明白,娘对诸葛老爷,存的是什么心思呢?你对他是不是还抱着希望?”
连翘被问的一窒,苦笑道:“傻丫头,待你往后也做了娘,便明白我的心思了。我对诸葛老爷虽然有情,但是我也清楚,他瞧不上我的。”
“那您还……”
“我只求看他一眼,心中便已满足,我也从不奢望他能将我收房,毕竟他有权有势,要什么样的韶华女子没有?只是,同样是诸葛家的血脉,绿绮、紫绡、橙绢,各个养尊处优,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使银子请宫里的教习嬷嬷好生调教,将来也必定会有名门望族来婚配。我的红绣,凭什么要吃那许多苦。娘就不信,他当真会这么狠心,至亲情与不顾娘所求的,就是想让你认祖归宗,让你享福啊”
红绣闻言无奈的垂下长睫,连翘对她的爱护发自真心,她能体会,她对她的母爱从没有打过折扣,她很感激也很感动。可是她的娘亲,未免太愚蠢了些。一辈子了她都品不出一个人的脾性,她还能说她什么?
“娘。”红绣叹道:“如今诸葛老爷认我做义女了,也说要带我去祭祖,您也该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