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顾嬷嬷将萧绩抱走,皇后过来服侍萧琰梳洗。
小心褪去萧琰尊贵的龙袍,皇后柔和而谨慎地说起,“皇上,过完年便是春天了。臣妾这些时日瞧着,皇上为朝政着实辛苦了些,便想办一场春选,挑几个贴心的妹妹照顾皇上,也可为绩儿再添几个弟妹做伴,皇上以为如何?”
萧琰立刻起了反感。t他知道自己后宫清冷了些,女人本就不多,这么些年风雨涤荡,如今只剩下一后、二妃三嫔;子嗣曾夭折过两个,如今只剩下太子萧绩,公主存有两位,另有一位在贵嫔的肚子里,前两日才被太医诊出是个女胎。
但他不喜欢后宫,不喜欢女人们的勾心斗角贪得无厌,也不喜欢萧绩再多几个弟妹——毕竟有宁王和萧珠儿这样的弟妹,只会是麻烦;再严重一些,遇见他二弟那样的,倒逼储君,祸害无穷。
挑几个贴心的妹妹……添多少女人,都不会是他曾经的太子妃。
萧琰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又在皇后注视的目光里回神,最终漠然道,“你看着办便好。”
皇帝的子嗣到底事关江山安稳,或许他不该任性,那便再选选,看有无柔顺单纯,能让他看得顺眼的女人。
腊月二十九,折柳带了自己的积攒,沈姝的赏赐,还有王府的诸多心意与礼物,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开心回家。
她的老家不远,在城外西南的村庄,距京城只半日的路程。她到家时,日头还明晃晃地挂在西天。
父母兄嫂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出来迎接,又连声邀请护送折柳的车夫吃酒留宿,车夫只说要连夜赶回王府复命,推辞不受,好歹喝了一碗茶水。
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屋,而后折柳看见,谢绍宁端正坐在她家那掉了漆的木椅上,手持白色的粗瓷茶杯,温和地朝自己看来。
虽谢绍宁还一字未说,但折柳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厉害!王爷料事如神!
谢绍宁满身君子风度,即便处在如此寒舍,也丝毫没有嫌弃,依旧温文有礼,让折柳想起旧情,心中发酸。
谢绍宁将她带到了无人的院中,思考着该如何与一个婢女说起,这复杂的权力斗争、自己的满心担忧,好让她能配合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料折柳先坦诚道,“少爷想说什么,便说罢。”
谢绍宁意外,但并未多疑或者废话,而是从容道,“上次我与阿姝在寺庙见面,你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便该知道,皇帝想杀靖王。”
确实是这样。折柳一想起这事,心中便充满了对皇帝的怨怼,但她没有打扰谢绍宁,只睁大眼睛等着他继续。
谢绍宁道,“我将此事告知阿姝,阿姝必然告知靖王,也便是说,我卷入了皇帝与靖王的争斗。自古君王相斗,少不得血流成河,我与谢府诸人,必然也会被殃及,我得早作准备,为他们寻一条生路,你明白么?”
这倒是折柳未曾深入想过的事情。方才她配合谢绍宁不过是听命行事,这会儿动了真感情,脸上露出忧色。虽谢府大多数人对她和表姑娘不好,但也不能否认,也有那么几个,曾质朴地关爱过他们。尤其是这样亲切随和的大少爷,对表姑娘,对她,对谢府诸人都很好。
虽她不喜欢谢府,但也没想过让谢府出什么血流成河的灾难,毕竟上下几十口人命。
折柳连连点头,急切道,“奴婢明白……”
“所以,”谢绍宁肃容,“我想知道,靖王在西北做了什么,他的身体,当真日渐虚弱?”
萧玦已下过令,折柳立即道,“姑娘给王爷找到了解毒草药,王爷已经康复。他在西北……”
折柳烦恼地挠了挠头,“平定宁王那些贼人,听说还带兵打了蛮子……”这些事谢绍宁应该都知道,折柳只觉得以她家王爷的聪明才智,应当不止表面这样简单,可能还有别的谋划,可惜她不懂。早知道问了王爷再回家。
然而虽折柳不懂,谢绍宁却是立时懂了,心下暗惊:幸好他多想一步,才没错过如此重要、如此关键的消息。
既然萧玦已康复,却要在众人面前、皇帝面前如此假装,还暗自同西北大营联络感情、获取威望,扭转自己在群臣心中的印象,也即意味着……
谢绍宁稳稳心神,再度问道,“靖王归京那一日,皇上带了太医去靖王府。若王爷已康复,如何骗过太医与皇帝的?”
“那个啊,”折柳道,“奴婢当时不在,后来问了姑娘,她说是她配了能让人暂时虚弱的药。”
谢绍宁已是彻底明白,抬眸看向折柳。事关生死,他的神情格外郑重,缓慢而清晰道,“待你回靖王府,转告靖王,请他初三日,不吝派岑文大人于天宁寺与我一见。”
折柳一时纳闷,不知谢绍宁找岑文干什么,为何还要通过靖王派遣,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该问的,便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
目的达成,事情至此本该完结,但谢绍宁沉默片刻,最终看折柳一眼,猜疑道,“你如此知无不言,是出自旧时主仆之情,还是……”方才折柳那早就预料他有话要问的模样,谢绍宁也不知,是她自己猜到了什么,还是背后有人指点。
折柳闻言眼神顿时一闪,心中慌乱。她当然有一半的原因是顾念旧时情义,但也有一半原因是听靖王命令。虽王爷嘱咐她据实已告,可没告诉她遇到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啊!少爷这般聪明,该不会看出了什么罢?
折柳这一心慌的功夫,谢绍宁已经清楚了,一时间气得想笑:这人按兵不动,原来在这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