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蓁与钱荣行礼,恭送二人。
萧玦伸手,欲要帮沈姝提那食盒,沈姝避了避,将自己空着的手塞进他掌中。萧玦意外地挑眉,扶她上车。
等在车上坐定,萧玦笑问,“怎么不害羞了?”
沈姝一时未答,将食盒放在檀木小桌上,摊开手心,正是一张迭成方块的纸条。
萧玦脸色顿时严肃下来。沈姝小心翼翼地将汗湿的纸条揭开一角,慢慢一层层打开,印入眼帘的,是男子的苍劲字迹。
二人认真看去,巴掌长、三指宽的纸条上,写了数十字。
初十,尉调羽林卫,报将军,将军面圣,嘱放任。不几日,刑部查,又嘱隐瞒。至大理寺查,又嘱不知。殿下处境危险,万当警惕。
等将小字看完,萧玦已是面色阴沉,“魏铭写的。”
心情极差之时,他是不欲说话的,只是想到沈姝或许不知魏铭的身份,他又补充,“他是魏蓁的哥哥,吴尉的上官,羽林卫中郎将。”
原来魏铭那日欲言又止的,是这样的信息。虽他早已猜过,可如今真相大白,才知何等令人心寒。
沈姝便也恍然大悟。初十便是她遇刺的日子。这段话的意思十分清楚,当初萧珠儿指使吴尉调动羽林卫行刺的时候,羽林卫内部早就发现了,魏铭上报周远,周远则禀报了皇帝,皇帝让他们,放任不管。
私调羽林卫是大罪,皇帝当时放任,事后严厉追责,虚伪得恶心。
后来萧玦让刑部调查羽林卫,皇帝嘱咐羽林卫各处说“没有异动”,阻碍调查;等到萧玦抓到了羽林卫的马脚,皇帝又下令让他们推说不知情,来掩盖罪责。
好一个玩弄一切的皇帝,根本没有丝毫手足亲情、甚至是人之感情,卑鄙、卑劣!
这么重要的纸条,难怪魏蓁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紧赶慢赶地来追她。感激他们兄妹的好意,沈姝将纸条撕碎,而后又扔进了檀木桌前的鎏金象首足火盆里。那盆里燃着炭火,一角放着罐子,里头煎着萧玦的药,另一角放着紫砂壶,里面泡着茶水。
纸条很快烧尽,沈姝不介意用最坏的恶意揣测皇帝,问萧玦道,“皇帝知道你我,还有谢绍宁、萧珠儿的恩怨么?”
萧玦瞧了眼沈姝义愤填膺的小脸,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揉她微蹙的额心,“他知道。”
琼林苑那日,就是皇帝主动提起谢绍宁与沈姝的关系,皇帝见过谢绍宁挑衅他、维护沈姝,也见过萧珠儿对沈姝的污蔑与讨厌。
原来皇帝,那么早便开始算计了,当真是处心积虑、令人——惊讶啊。萧玦眼露微嘲。
沈姝仰脸看他,“你说,那会不会皇帝嘱咐魏铭放任,就是猜到了萧珠儿是要借羽林卫杀我。”
萧玦点头,笃定道,“他放任萧珠儿杀你,目的是挑起萧珠儿与我的矛盾。”
皇帝的目标,从来是杀他。可他是皇帝亲弟、救命恩人、保社稷安稳的功臣,皇帝不能明着杀他,也还需要他继续做一些鹰犬的事情,于是,便想了这些阴谋诡计,慢慢地、慢慢地,送他去死路。
萧玦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醒、彻底地认识到了皇帝的真面目。数年的皇座,当真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么?
知道昨日他尚且忍耐,今日是当真心痛,沈姝乖巧地依偎进他怀中,搂住他的脖颈,轻柔哄着,“不伤心了,你有我,我会一直在。”
“我没有伤心。”沈姝如此温柔体贴,萧玦爱怜地亲吻她发顶,轻声道,“有娉娉在,我不伤心,我会保护好你。”
昨日他确实是伤心的,但今日他心中只余冷漠。事情已完完全全明晰,他无法查的,魏铭告诉了他。他曾需要一个证据,现在证据到了眼前。皇帝如此绝情,他再也不会顾念往昔。所有危害沈姝的,危害他与沈姝安稳未来的,他都要铲除。
不过这些杀机,倒也没必要和沈姝说,他希望沈姝眼中的自己,是温柔可亲的。
二人温存了一会儿,萧玦低低感慨,“种善因,得善果。你救了魏蓁,才有了魏铭提醒我们。”
他这个人人畏惧的活阎王,或许真的娶了一个活菩萨。
当然,世事是复杂的,真实情形未必就是“善因善果”这般单纯美好,魏铭提醒或许还有对自己被推出背锅的怨怼,但如果没有沈姝救下魏蓁这件事,魏铭再如何怨怼,也绝不会和他这个“活阎王”沾上关系。
沈姝尚不知萧玦把自己夸成了活菩萨,只觉得萧玦说得对,便嗯了一声。看见那桌上的糕点,她挣脱出来,用帕子擦了手,拈半块到萧玦嘴边,“再如何也不能伤心伤神,来,尝尝这糕,不是很甜。”
萧玦看她一眼,张嘴咬了一口那糕,确实甜度适中,松软可口。
就着沈姝的手将半块点心吃完,萧玦低声问,“你何时也给我做一做?”
记得从前问萧玦喜欢什么,萧玦说什么也不需要,令她颇为操心。如今有所求就好。沈姝轻笑,“得空了就做。往北只怕桂花都谢了,再做不了桂花糕,给你做别的。”
萧玦心情好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晴日,马车一路往西北,空气渐渐泛着干燥的冷意。之前觉得车内的火盆有几分炎热,这会儿舒适了。
道路两旁的景色已与京师大为不同,百草凋零,树木枝头黄叶快要落尽,现出深秋的衰败之相。沈姝瞧了会儿,扭头问萧玦,“你也觉得‘黄沙尽头、绿水之畔、冰雪之下’,是指西北罢?”
萧玦点头,“去看看。”他确实得全力解毒,才能保沈姝一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