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问,“这条发带从何而来?”
“是奴婢阿娘给奴婢做的。”春绦有些羞赧,“用了快十年,已旧得难看,唐突殿下了。”
她是兵部尚书府的大丫鬟,生活不会局促。将这条发带用了十年,自然不是因为节俭,而是为了纪念——和萧玦一样。
“不会唐突,你孝心可嘉。”沈姝安抚了一句,目光紧紧盯着发带,心中想着,按这发带的斑驳程度,春绦用了近十年,那萧玦,会不会也带了近十年?那时候萧玦在哪?
在许州,小桑村,她身边。而她却不知晓。
沈姝心中忽然有了强烈的、即将触碰到真相的预感,这使得她心脏砰砰跳动起来,嗓音也显得急促了两分,“这布料与花纹……”
春绦道,“这是许州十年前流行的布匹,布料是当地特产的织锦,纹样是金荷吐蕊。王妃您喜欢?可它质地稍硬,您用着或许会感觉不适……”
好似一道闪电划过沈姝脑海,她猛然坐直,随后又怔然地靠上了车壁。
她想起来了。十年前,她也拥有这样一段布,裁下长长一条,送给猎户家的好看小姐姐。那小姐姐日子艰苦,总是披头散发,她送给她扎髻。
之前她总觉得,记不起来在哪见过萧玦这样的昳丽少年,可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想错方向了呢。
如果萧玦在许州,遇到过什么送他红发带、万分珍惜的女子,为什么不会是她自己呢?
她叫她小姐姐,但那人从没有答应过。因为根本没什么小姐姐,一直都是……小哥哥。
她推断过,从前她和萧玦之间一定有特殊的恩义。如果萧玦便是那人,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格外阴鸷,待人敌意甚重,是因遭遇残忍对待。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以至于她怀疑过他是不是哑巴,后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难辨,是因毒药坏了他的嗓子。
他瘦弱不堪,着一身女子衣裳,是因朝廷通缉,他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不得不乔装。他总是坐着不动,是因他受毒药煎熬,身体极端不便。
那猎户根本不是他的远房亲戚,将他捡回了家,只因没认出他钦犯的身份,又看中他写字作画的本领,逼他握笔劳作,好为自己换钱。
猎户待他严酷,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又不愿给他医治。炎热潮湿的夏季,他腿部伤口感染腐烂,最终是她顶着他好似要杀人的目光,强行揭开他的裤管,给他剔除烂肉,上药包扎。
她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多年前萧玦所有的悲惨、痛苦。他这样的天子骄子、天潢贵胄,遭t遇这一切,一定会觉得万分屈辱。
而她因为那时年幼,天性喜爱精致漂亮的人与物,所以不顾他的冷待,总是缠着他。于是那人便在她眼前遭遇这耻辱的一切……难怪他不肯与她相认。
随着记忆复苏,沈姝靠着车壁,心脏好似被用力揉捏,疼得难以呼吸,眼泪顺着粉颊滚落。
折柳见她模样,不由得担忧地抓住她手臂,“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一切都已过去,萧玦一定不希望别人知晓那段经历。沈姝缓缓抬手擦去泪水,心酸着一笑,“只是听春绦提到许州,想起我的双亲。”
折柳握着她的双手安慰,“姑娘现在过得好,他们在天有灵,一定十分安慰。”
一行人往城中行去,萧玦骑在马上,没有沈姝与他说话,他百无聊赖。
终于进入城门,萧玦远远看见魏铭带着几个家仆,打马疾驰而来,他眯了眯眼。
魏铭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是武人的方正。认出了萧玦,他匆匆勒马,落地行礼道,“下官见过靖王殿下。”言辞间颇为焦急。
认出了自家大公子的声音,春绦推开车窗,探头叫道,“大少爷!”
魏铭又惊又喜又担忧,不禁站直了身,快走几步,“春绦,你怎么在这里,小妹呢?”
魏蓁情怯没有作声,春绦流下死里逃生的眼泪,“姑娘在马车上,靖王妃……帮了我们。”她本欲说救,念及是在大街上,谨慎地改了口。
于是魏铭万分感激地冲着马车拱手,“多谢王妃。”又转身朝向萧玦行礼,“多谢靖王殿下!”
萧玦安坐在马上,先肃容问他,“当街纵马惊扰百姓,可知是什么罪?”
魏铭连忙跪下请罪,“王爷恕罪,实乃是下官家中出了要事,下官心急如焚,这才乱了分寸,求王爷宽恕。”
事出有因,也未造成什么后果,萧玦警告之后便算了。他扬声替沈姝道,“王妃心善,便送你妹妹到府上罢。”
沈姝于车内听着萧玦的话,感觉到了默契,忍不住笑。
魏铭一行人骑的都是马,确实没有马车稳妥。他再度道谢。
队伍扩大,浩浩荡荡往魏府行去。沈姝瞧见魏蓁的忐忑,安慰她,“不要害怕,听你兄长的语气,他关心着你呢!”
魏蓁缓缓点头。
魏铭派了随从先去家中通知,自己陪着萧玦慢行。萧玦吩咐,“你过来,本王有话与你说。”
魏铭满心都是妹妹的安危与将来,还以为他要说魏蓁的事,不假思索地靠近,不期然听见萧玦问,“今早本王收到大理寺卿奏表,说是对于吴尉私调羽林卫行刺一事,你全不知情?”
魏铭猝不及防,一时间眼神一晃,是心虚的表现。萧玦顿时明白了,心沉了下去。他谨慎地没有再问什么,以免惊动魏铭背后的人。
魏铭心乱如麻,全不懂萧玦的心思,只支吾着撒谎,“下官确实不知情……下官疏于职守,致使王妃受难,下官万死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