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妈妈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月白开始觉得头疼起来。
“林妈妈并非在说谎,她只是说了她所知道的。”顾云雾漫不经心地推弄着一个靠在碗边的勺子,“若时间顺序是反的呢?陈四爷先去世了,然后那个女孩才被买了回来。”
那个摇摇欲坠的勺子,被顾云雾修长的食指一触,倏地滑落,掉在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叮,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在正值花季的年龄,悄无声息地碎了。
“我一开始就说了是活人。”月白嘟囔着。
“算你聪明一回。”李肆扯开嘴笑,露出好看的白牙。
三个人吃饱喝足,简单收拾了一番,然后将院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发现这个院子只有主人房和一个下人房。
“你去住下人房。”李肆毫不客气对月白说道。
“凭什么?”月白发出了抗议。
“那你可以问问我们两个人,谁愿意跟你住一房?”
月白竟无法反驳,只能从搜肠刮肚地憋出一点少得可怜的刻薄,“行。那可是死了人的婚房,你们不嫌晦气正好。”
这话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
李肆一脸莫名其妙,他一个鬼怕什么晦气。顾云雾反倒心情更好了,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决定好了房间,他们便开始商量起了晚上守夜的事情。最后定了李肆守上半夜,月白守下半夜,至于顾云雾,因为太不能打而被另外两个人一致排除在外。
刚刚还是笑靥如花的顾云雾顿时丧气地挂起了脸。
前半夜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别说鬼了,连只耗子都没见着。伴着断断续续的虫鸣,李肆无聊得直犯困,好不容易挨到换班时间,回到房间时才发现顾云雾还没有睡。
顾云雾看到他进来,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散开的头发一绺绺地从他单薄的肩膀上滑落,又在胸前汇成一股黑色的细流。
“怎么还醒着?”
“我没睡过婚房。”顾云雾苦笑着说。
“害怕?”李肆说着,背朝着床随意地一躺,腿还留在床外面,他伸了伸懒腰,说道:“我回来了。你不用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顾云雾默默地又趴了下去,躺在他旁边,“就是没睡过婚房,太红了,晃眼睛。”
“是啊。你去世的太早了。还没来得及娶妻呢。”李肆眼角微微下垂,余光扫过顾云雾的眉眼,红烛的火光摇曳着,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顾云雾闭上眼抿嘴笑,“没关系,我不可惜。”
李肆叹了口气,翻身盘腿坐在了床上,正对着顾云雾,“正好我有事想要问问你。”他刚说完,又迟疑了。顾云雾看他不说话,刚想爬起来,却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我不太会说话。如果让你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再也不说了。”李肆说着。烛火在侧面忽明忽暗地照亮了他一边的轮廓。他的那明净的眸子里装着一簇有跳跃的光。
“你是不是在查你亲生父母的事?”
夏无尽(四)
顾云雾有些诧异。过了一会,他垂下眼皮,盯着被子上牡丹花纹路的一角,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们可是被谋害的?”李肆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
对面依旧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那陈老爷是朝廷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为官几载,但与你父母见过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你一向心细如发谨慎行事,今天却以真容示人,像是在故意吓唬他似的。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因为父母的事情查到了这陈合身上,才碰巧发现了夏鸢的事。”
“现在倒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四哥了。”烛光照不到顾云雾的脸,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眸子却清亮得如银月入水。
李肆沉默了下来。他在地府混了两百年,人间诸多惨剧中,以皇室间的争斗最为惨烈,那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祸事,动辄战争四起全国动荡,争到最后全是无辜的人为他们的野心埋单。他看得太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当年的太子遭人谋害,太子妃一家顶了这口黑锅。而真凶恐怕现在正坐在那把尊贵的椅子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是没有这些阴谋诡计,顾云雾便是金枝玉叶之身,他能在锦绣丛中长大,能饱读诗书策马而驰,他可以为了自己的鸿鹄之志而大展身手,也可以与心爱之人结婚生子。甚至,他还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太子。
无论哪一种,都比那一张狭窄逼仄的病榻来得好太多了。
“你想复仇吗?”
顾云雾的手指一震,他抓紧了被子,半撑起身子仰着头直视李肆的眼睛。
“如果我说想呢……”
那些平日里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沉郁阴鸷,如今全部和盘托出,一点一点地摊平排好地摆在了李肆面前。
“那你需不需要帮忙?”他低着头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问。好似全然看不见顾云雾故意披露的,那一小块肮脏的内心。
顾云雾一怔,睁大了双眼盯着李肆,一句话也没说。
李肆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话说的太唐突,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不要客气,随时跟我说。”
“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你?为何?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合情合理吗?他们做了亏心事,就别怪鬼找上门。”李肆说着说着,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那可是会掉功德的。”顾云雾低声提醒道。
“功德没了再攒便是。我又不是天界那群满口礼义廉耻的天官,也不是地府那必须刚正不阿的判官,我一个地府混口饭吃的鬼差没什么包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喜欢的人两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