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墨的眼尾微微弯起来,分明是幅笑模样,但撄宁凭借小动物的警觉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戏谑。
这人只有三种时候会笑,嘲笑她、气极了,还有就是现在的情况,要算计她。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悠悠然地说了一句:“太傅勿怪,挑食没什么打紧,只是她前两日甜食吃多了上火,口齿肿胀,如今刚好些,实在是不能吃了。”
撄宁闻言一个激灵,下意识捂住了嘴,只留出一双惊疑不定的圆眼睛,脸色古怪的望着宋谏之。
她前两日确实是糕点吃多了,口齿发肿,被明笙盯着喝了两天的苦丁茶,但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人该不会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吧?
晋王口口声声都是对她的关照,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平日最顺着撄宁的姜淮旭,听到这话立时夹走了她碗里的拔丝金枣,他抬眼对上自家幼妹渴望的眼神,咳了两声,毫不脸红的把责任甩给了晋王,道:“晋王殿下说得对,确实不宜再吃了。”
更遑论桌上其他人,饭吃到最后,撄宁筷子往带点甜滋味的东西上伸哪怕一下,都要遭受全桌人的目光洗礼,上刑不过如此。
她恶向胆边生,瞪了身边人一眼。宋谏之面上没什么颜色,注意到她恶狠狠的目光后,微不可查的挑下眉,透出两分得意。
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又小气又幼稚,闲得没事就拿她找乐子,她怎么就这么笨,被他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撄宁心里那点移花接木的侥幸全没了,只恨不能生成个刺猬,扎这个恶人满身刺才能解气。她又瞪了宋谏之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以及那个无声的口型。
小蠢货。
她就知道!
红脸他唱了,恶事也做了,挨骂的却是自己。老天有眼,怎么不降下个雷来劈死他!
茶足饭饱,撄宁跟着阿娘来到后院。
姜夫人甫一坐下,便叫大宫女玉苹去把西厢房重新收拾一番,她拍着撄宁的手柔声道:“既然今晚要歇在这,那便住在你的闺房,收拾起来也省事。”
撄宁没吭声,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地盘,晋王总不至于叫自己睡地上了吧?土匪也没有这么霸道的。
原本新婚夫妇回门是没有留宿这个讲究的,但那仨人谈冀州案讲到了关键的后续肃清督查规章,姜淮旭之前把卷宗都搬回了家中,想今日琢磨好,明天上朝进言便能定下了,这离不开主监事晋王。
宋谏之亦不想再拖下去,拍板定下了。俩人现下正在书房忙着。
撄宁不敢在姜太傅面前转悠,生怕挨骂,就巴巴的跟着阿娘来了后院。
姜夫人轻叹口气,道:“为娘看晋王是个明礼的,人虽然冷了些,但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怖。”
撄宁闻言呆了一下,明礼?他怕是连礼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她用微弱的音量反驳了一句:“他比传言中好可怖。”
“什么?”
“我说阿娘说的对,”撄宁板着一张极有说服力的木头脸,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伸进袖中摸摸索索,掏出易块金镶玉的牌子,递到阿娘面前:“阿娘,这个你收回去吧。”
姜母神色微动,轻蹙着眉道:“你阿爹自觉对你有亏欠,这免死金牌还是你收着,权当叫他心里舒服些。”
撄宁摇了摇头,把免死金牌塞到姜母手里,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一靠,鼻尖是阿娘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轻声道:“我用不上的,阿娘也知道我的脾气,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那可就亏大了。”
她缩在阿娘怀里,感受着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抚,哄小孩睡觉似的。撄宁心里打着小鼓,犹豫着问道:“阿娘,你说要是哪天,我和晋王和离了,去做些什么好?”
“胡说什么?”姜母抚摸撄宁后背的手停下了,她眉头蹙得更紧,不赞同的说:“和离你也说得出口,你想和晋王和离,是心里有了别的人?京城的还是老家的?”
说完她又赶忙跟了一句:“那也不成,既然已经嫁给晋王,他便是你后半生的依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起来,皇亲贵族,眼中揉不下沙子。”
“我不是非要嫁人的。”撄宁被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堵住了,悻悻的坐直身子。
为什么非要嫁人呢,她见过外面的天地,虽然不比燕京繁华,可人是自在的,不是折了翅膀的家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囿于一座院落,困在一方灶台。
左右她和晋王只定了一年的契,过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自己的独木桥,多好。
可撄宁未曾设想过,好说话的阿娘没等她讲完,就否决了她的想法。
姜母不欲再谈此事,摸了摸撄宁被地笼熏到微红的面颊,道:“此事不要再提了,今日折腾这么久你也累了,回屋歇一会吧。”
撄宁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屋。
下午明笙捧了一壶鲜奶回来,她立时把自己的愁思丢到犄角旮旯里,兴冲冲的去小厨房做鲜奶羹,贤王妃给的菜谱她背的滚瓜烂熟。
俩主仆撑得连晚饭都吃不下。
撄宁回屋时宋谏之没忙完公事,她四仰八叉的霸占了整张床,暗暗打定主意,哪怕宋谏之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床榻让出去,最多,最多分他一半。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了长耳朵的兔子,一只野狼在身后紧追不舍,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在林子里蹿,还是被咬住了腿往狼窝里拖,眼看就要命丧狼口,撄宁一下子惊醒了。
睁开眼就看见宋谏之神色不善的站在塌前,烛光在他身前打下一片阴影,把撄宁整个人拢在其中,无一不是压迫感,她现在就是那只待宰的肥兔子。
撄宁没出息往里缩了缩,抚平被褥上的褶皱,小声道:“分你一大半。”
宋谏之忙了一下午着实疲惫,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掀起外衣下摆坐到塌边,随后便是淅淅索索的脱衣声,撄宁占着那一小半地方,自欺欺人的翻身背对着他。
狼再吓人,也挡不住她困了,没一会便沉沉睡着了。
宋谏之脱到只剩里衣才躺下,他身量高,又生了一副肩宽腰窄的体格,精壮流畅的的肌肉蛰伏在衣下,随时能迸发出足以致死的力量。
再出色不过的皮相,任谁瞧了都得叹一句女娲的偏心。
烛光未熄,影影绰绰的映在帘上。
不多时,一只手探进帘子,却不是为了偷金窃玉。
……
……
宋谏之难耐的微微抬起下巴,喉结急切滑动,脑海中嗜血的念头翻涌浓烈,如果能提剑,他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人捅个对穿。
一边为自己被欲念掌控而羞耻暴怒,一边不得不调动全部意志抵御着濒临崩溃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