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妃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发闷,呼吸发紧,人一软,就跌进泛幽幽沉香的怀抱里。
她仿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巴着秦寿的胸襟使劲嗅那股子沁人心脾的淡淡木沉香,企图驱散鼻尖的梅子酒香。
秦寿单手搂着她,垂眸敛眉,就见她小脸煞白,鼻头红红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煞是可怜。
他低笑一声,眸色却霎那深沉,他昨晚又做梦了。
他梦见,他与她初初成亲,青欢送了篮新鲜的梅子过来见礼,甫一见那梅子,她便勃然大怒,并当着族亲的面,将青欢好生训诫了一番。
不想此事竟传出,青欢因着不端庄被公主呵斥的流言来,青欢的名声就此坏了。
他自然是对雒妃生了成见,认为她果然是娇纵任性不识大体的。
那梦境好似会随他的心思而变化,梦境之尾,他看见很多年后的自己与圣人谈及雒妃,那会他才晓得,她不是不喜梅子,而是畏梅如兽!
盖因幼时,先帝宠妃心思不正,手段歹毒的残害嫡出皇族子嗣,懵懂无知的雒妃被塞了婴孩拳头大小的梅子进喉咙,堪堪夭折。
是以,她自此就见不得梅子,也闻不得梅子香。
世事,就是那般巧合,她见不得梅子,青欢偏生就带了一篮梅子。
昨晚的梦在秦寿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然从他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端倪,他甚至状若平常的问怀里的人,“花前月下,蜜蜜是在引诱本王?”
没了那股梅子香,雒妃猛地回神,她想也不想地推开秦寿,一时之间,对梅子的不适散了,可碰触到秦寿的矫情难受涌了上来。
她退至凉亭口,搓了搓玉臂上浮起的疙瘩,恼羞成怒的道,“哼,驸马深夜于此,哪里是赏月,想偶遇本宫,大可直言不讳,本宫一定给驸马这个殊荣。”
秦寿无所谓,他施施然坐回酒桌边,明灭不定的烛火在他俊美的脸上打出深浅不一的暗影,他敛袖执起酒盏,淡淡的问,“公主,觉得这梅子酒可好?”
不等雒妃回答,他晃着酒盏又道,“去年九州亲手摘的梅子,只采最尖上的浆果,大小均匀,配以万米山巅上的初雪酿制的清酒,浸泡窖藏了整整一年,今晚,刚启封。”
话落,他目光幽深地看着雒妃,见她谈虎色变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继续道,“其实上次青家人过来拜见公主,欢表妹可是准备了一篮子,可惜了,公主不曾品尝一二。”
这话,倏地就让雒妃想起一些不甚美好的往事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晚秦寿看她的眼神颇为古怪。
她不屑冷笑,“那等粗鄙的东西,也配送到本宫的面前来?”
见她并不意外也不愤怒的神色,秦寿心一沉,隐隐的有某种不能直言的揣测像是海绵,在他心里越发涨大,不可忽视。
他抿了口酒,天南地北的忽然道,“半年前,九州无意觅得一世外桃源,往容州以南去,经过个不起眼的小镇,一直往里,竟是处民风淳朴的山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雒妃,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村民好客,自给自足,山里野味无数,田间乡趣有别宫廷景致,日后得空了,九州可带蜜蜜一起去住些时候。”
雒妃已经听不清秦寿后面还说了什么,她脑子轰的一声响,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觉得好似哪里出错了,如若不然,秦寿怎会在这个时候晓得那村子?
她不自觉退出凉亭,勉强撑起心神,冷着脸丢下一句,“本宫金枝玉叶,乡野之地,怕是脏了本宫的脚。”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竟是来不及等首阳,一个人摸黑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夜色里。
秦寿烟色眼瞳骤然凌厉,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如玉脸沿越发黑沉,五指一个用力,白玉酒盏啵的破碎,清冽的酒液沾染了他一手一袖。
雒妃的反应,还有甚好说的,他转瞬之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也如同他一般,记起一些不该记得的。
只是不知,她到底记得多少?
想起成亲后她对他忽如其来的恨意,以及这之后种种的闹腾,他竟觉得指不定她什么都记得,记得过他对她的不好,记得她与白夜的那一段,也一定记得他日后即将对这息家的大殷江山的所作所为。
他忽的又对自己时不时会有的梦境期待起来,想要瞧瞧日后突厥是否还会进犯,也想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功成名就还是功败垂成。
不过,好似他会做的梦,尽全是关乎雒妃的,旁的半点没印象。
莫不是从前对她太不好,故而此生就要弥补回来?
秦寿嗤笑了声,对这样的因果很是不屑,他既然对她不好,那便自有不好的理由,毕竟谁叫她生在帝王家。
若是出生寻常人家的雒妃……
秦寿起身,为自己的这念头摇头失笑,寻常人家的雒妃,就不是雒妃了,也不是息宓。
却说雒妃一口气跑回安佛院,途中一路,首阳硬是没追上她,她连自己跌了一跤也没注意到,只回到花厅坐下,她才察觉手心发疼。
首阳随后追进来,一见她满手心的血珠子,当即一惊,“绀香备热水,莺时取来细棉,鸣蜩季夏准备银剪,生肌膏。”
她一口气安排下去,既心疼公主,又怨怼驸马,也不晓得两人说了什么,竟让公主这般失魂落魄。
绀香打来温水,首阳小心翼翼地开始为她处理伤处。
细密的棉布擦上手心,雒妃被疼得一个瑟缩,她这才从那种巨大的惊惧恐慌之中找回神智。
“姑姑……”她奶猫一样怯怯地喊了声,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没法说。
首阳板着脸数落开来,“公主,容婢子放肆一回。”
雒妃看着她,清亮亮的桃花眼湿濡漆黑,因着手心泛疼,眼尾都带起薄红水光来。
首阳硬起心肠继续道,“无论驸马与公主说了什么,公主也该好生爱惜自个,这世道对女子而言,本就不易,尽管公主身份不同一般,就更该时刻注意,莫让不相干的乱了心扰了神,这女子,唯有自己爱惜翎羽,才会得到旁人的爱重,反之,轻贱了自个,只会遭人看不上眼。”
雒妃一怔,前世今生,她可不就是那样,身为大殷公主,自己作贱自己,为个不心悦自己的人,变的不像自己。
这世间儿郎千万,且不说还有宠溺她的母后兄长,她何须固步自封,将自己困在秦寿的阴影之下,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