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这三个字落入我的耳中,并没有任何轩然大波,却叫我听不清般地读不懂。我呆呆仰头,看着皇帝手中的小钟摇了一摇。清脆铃音传来,我抬爪捂住颈间铃铛,不是它在响,确是那只小钟!
那钟里藏了一颗药,封着腊,根本没有声响。我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不知为何固执相信,大皇子就算死了,也不会把那粒解药弄丢。
他、没、死!同样三个字,却叫我心头涌上狂喜。我顾忌不了太多,直冲上前咬住皇帝衣角,吓得地上两人连声喊救驾。皇帝单薄睡袍被我撕坏,我仰脸看他,身子拼命拱着他,推他向外走去。他疑惑望我,脸上还残留着那种古怪笑意,却忽然瞪大眼睛,蹲下身子将小钟递到我的眼前,“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阿沼还活着?”
我若是人,此刻一定笑了,低头咬皇帝的鞋子,催促他快些去找大皇子。他亦笑起来,明明是同方才一样的表情,眸中却有呼之欲出的喜色。
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是否有同样的神色。
七月那日,皇帝亲征攻打薪国,褚君几乎倾巢而出,一批批的士兵从边境压入薪国。那几个争权夺位的皇子如大梦初醒,与探花和议,一致抵御褚军。
我也终于得以离开褚国皇都,跟着大军越过长河,来到素国旧地。皇帝虽亲征,主将仍然是韩将军,他带着我和一支小队,马不停蹄地行在北境雪山之间,只盼能早一日能见到那人。
大皇子究竟在哪里?小钟是皇帝手下在出事山谷的一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上找到,身形与大皇子相似,更戴着这样一件信物。若他果真死在谷中,钟内的解药不可能不翼而飞,定是有人伪造尸体,企图蒙骗皇帝。如大皇子就是那个人,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知道钟内有药的只有大皇子,把钟挂在尸体上的却是别人,大皇子故意取走药交出小钟,却是为何?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竟是大皇子被俘,对方要他诈死,他却趁机告诉皇帝自己没死。而想出这种诡计的,除了探花别无他人。
我们被一支薪国队伍纠缠已经三天。大皇子先前从北路通往薪国国都之时,沿路各州留下镇守军队,后来探花毁约,皇帝一怒之下派出十万大军直攻国都,一路扫荡下来皆是褚军,本该安然无事。只是大皇子出事那处山谷却不在官道大路之上,需向山野中绕弯。皇帝脱离大军,领着一支小队,快马赶往山谷。我亦随行,却不离得太近,走山间叫人看不见的兽道,免得暴露了皇帝的踪迹。
一到山谷,自有将士前来迎驾。那具疑似大皇子的尸体被抬上来,尽管身形的确相似,皇帝多看两眼,便摇头否认。长长舒出一口气,他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如此,便愈加推定,大皇子落入探花手中。难怪褚国大军压上,他自不慌不忙。大皇子的面具早就不在,探花识得他,知道他与皇帝的关系,所以才能想到这条计策。
他以一个败国皇子来要挟皇帝,固然冒了风险。但他赌对,皇帝的确亲自来了。
离开山谷,便要回到官道直趋往薪都,回途中不想却遇上了薪国队伍。他们熟悉此间地形,躲躲藏藏,从暗处偷袭,褚军若追至山中必然吃亏,只好在他们不主动侵犯的时候放任随他们隐在山里。这样的队伍不止一支,一旦深入,漫山遍野随时都可能有薪军出现,竟呈草木皆兵之势。
小队渐有折损,终于在三日前遇到如今的薪国兵。皇帝早先已被逼至荒山,眼看离官道愈来愈远,他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躲得更深,双方皆不识得路,反而削减了劣势。他的一个部下恼火,“大军就要到国都城下,薪皇不好好死守,怎么派了那么许多人到这深山老林来?”皇帝道:“看人数,薪国九皇子带来的人几乎都隐在山中。”部下奇道:“薪皇难道疯了?兵临城下,他竟以空城相待!莫非他已想到皇上会来此处,才冒下如此大险?”皇帝思索片刻,“他胸有成竹朕略知原因,但薪军遍布山野,平素少主动袭击我军,只对付入山的人,看似倒不以歼灭为主要目的。”他有些困惑,“朕也不明白,薪皇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说话间,却有三支冷箭放来,射在几人藏身的树上。那部下翻身上马,一扬鞭子,压低声音道:“主上,您先走!下官去引开他们!”皇帝点头,“你小心,晚些还在此树下汇合。”那人领命,带着数名士兵飞驰而去,引得薪军暂时离开。皇帝在原地隐匿稍许,待风声平息,挥手向其余人示意,悄悄牵了马往反向走去。
我走在林间小道,不敢让人瞧见。世人谁不知皇帝身边有一头老虎,只怕薪军一见便要拼命。遥遥行在高处,树叶落了一地,褚地还是夏天,薪国北境却已入秋,再往上走些便是终年积雪的高峰。我小心翼翼踩着足下枯叶,铃铛声响隐在风中,却忽然听见对面山坡传来枝叶断裂声。我猛然抬头,那里竟伏了个人,拉箭指着坡下的皇帝。
我吓一跳,来不及反应便已长吼出声。皇帝骤然抬头,反身便是一箭,那人堪堪射偏,却有一支劲箭比皇帝更快,夹带风声呼啸而来,没入那人眉心。
皇帝和我一齐抬头,坡上站了一人,黑衣冷面,却是我认识的。
皇帝发出一声笑,“冯晔华,阿沼在哪里?”榜眼冷哼一声,却不说话。皇帝笑道:“先前朕便奇怪,薪国人在这山里做什么?不轻易骚扰我军,倒像是在找人。而若非阿沼下令,你如何肯出手?”榜眼面上露出一丝恼意,转头便走,皇帝拍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