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潜伏在宫外,不可能听大皇子的话返乡种田,定然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开了,皇帝怎么还不带我们去翠啼山呢?
朝中政事不断,薪国发来请函,邀请我朝使者参加老皇帝六十大寿。两国之间明面上友善平和,暗地里潮涌不断,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乱。朝中臣子都在讨论此事,皇帝叫大皇子拟一份使者名单。
朝臣很少见到大皇子,但他常坐在御书房内室,倒是都认识他们。他将名单送到御书房,正巧遇上出来的探花郎。探花笑吟吟道:“难得天气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园中走走?”
大皇子没有异议。我跟着他们,走到御花园亭中,女婢上前倒茶。探花道:“这次治水的功劳全在殿下,朝臣虽然不说心里也都明白。大皇子立下奇功,人人看在眼里。”大皇子淡淡道:“秦大人谬赞,不过凑巧是我知道的事罢了。”探花笑道:“大皇子何必自谦?只是我感觉有些可惜,大皇子如此才干,却只能躲在后宫暗处,不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中。”大皇子笑了一声,“我若站在朝中,反而要被千夫所指,又是何必?难道以我素国残孽的身份,还能指望在仇国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他笑得讽刺,探花碰了个钉子,只好说起今日早朝中的琐事。话题绕到出使薪国的臣子上头,探花问道:“皇上想必也问过殿下的意思,殿下以为哪位大人出使最合适呢?”大皇子冷淡一笑,“这事总归是皇上拿主意的,皇上并未透露于我,秦大人问我也无用。”他摆明不想与探花多谈,探花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只能讪讪告辞了。
午后皇帝回到寝殿,又与大皇子说起此事,“薪国那个老不死真是老糊涂了,至今仍不立储,眼睁睁看着儿子自相残杀,败损国力。”大皇子道:“他已错过立储的最佳时机,几个儿子势力都坐大,现下无论做什么决定,只怕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皇帝笑道:“这个时候叫我们的人去参加生辰宴,真不知打什么主意!”大皇子淡淡笑道:“总归是褚国更有利些,皇上以不变应万变便好。薪国的皇子之间积怨已久,关键时刻不会齐心协力来打褚国,反而拔刀向己更有可能。皇上只需等薪国皇帝死了,国内混战元气大伤,坐收渔翁之利。”皇帝点头,“阿沼说得不错,但朕觉得,他们这次生辰宴怕是要惹出什么花样来,于我朝不利。”大皇子问道:“皇上决定由谁出使了么?”皇帝便道:“秦云照。”
秦云照却是探花郎的名字。大皇子略吃一惊,“如此重任,为何不交付长年出使薪国的老臣?秦大人毕竟年轻,万一有事恐怕难以收拾。”皇帝微笑道:“阿沼这样为朕考虑,朕很高兴。你别担心,朕派他去自有打算。”
大皇子听后,笑一笑也不再多说了。
自皇帝答应带大皇子去翠啼山那日开始,他便吩咐在山上建起行宫。御花园的桃花开了又谢,终于在四月的一天,皇帝兑现承诺,带着我们去了翠啼山。
山上行宫只建了一角,辟出几座院落,供皇帝和大皇子连同奴才厨子入住。
天气晴好,两人换了一身骑装,背弓扬鞭,冲入密林。大皇子骑射均不俗,箭箭射中猎物要害。皇帝抚掌大笑,拍马跟上,要与他一比高下。他眼中迸发出掠夺光芒,这一场狩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随行奴才被远远甩开,早不见了踪影。深山老林,繁叶蔽日,凡世种种都显得微不足道。洗净繁华,撇开过往,余下的只不过是一颗狂跳的心脏。我立在一块巨石上,眼前大皇子张弓搭箭,箭尖遥遥直指皇帝。
皇帝坐在马上,微笑自若,望向他的眼神犹如最多情的恋人。大皇子轻启双唇,无声以唇语道:“皇上不要动,向左偏三寸。”皇帝目不转瞬,身体忽然移动,几乎是同一瞬间,大皇子的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皇帝的右肩,射入一只花鹿的额头。
两人一齐看向那头花鹿,再一齐望向对方,对视片刻,一齐笑出声来。
杀气那么明显,连我的情绪都受到波动,却不知那马上二人究竟是何等滋味。大皇子在政事上愈发出色干练,自从皇帝说他不介意养虎为患,他便不愿意再藏拙。朝中臣子日日劝诫皇帝除去大皇子并非空穴来风,但我大约明白皇帝的心思。
就像越难捕获的食物越美味,越有毒的花越漂亮,不止在人间,世上万物皆是这个道理。
越危险,就越迷人。
回行宫用过午膳,皇帝道:“后山有一处温泉,阿沼可要去试一试?”大皇子笑道:“太好不过,上午出了一身大汗。”
去温泉的路上开凿了山阶,与我先前来时已不同。我跑在长长山阶上,站在高处回头等他们,再往前跑一段等一回。两人穿着轻便衣袍,一路笑谈,身后跟了一溜奴才,却不敢跟得太近。
路上渐渐崎岖潮湿,脚下石头发烫,草丛泥土松软温暖。阉奴领着皇帝去了最好的那口泉眼,池子不大,能容纳十来人。皇帝叫奴才们候在远处,拉大皇子坐在池边石上。
我环顾四周,暗暗赞叹。山下的桃花已谢,山上却开得正艳,层层环绕着池子,如罩上一片红雾。东首的那株桃树,不知有多少年岁,树冠伸展开来,树下铺着厚厚落瓣。
一阵风吹来,就好像下起一场雪。
皇帝起身,拉着大皇子的手,慢慢走下池边石阶。大皇子轻笑道:“皇上,衣服还没脱呢。”皇帝笑道:“不是从前便说好,你替朕穿衣,朕替你脱衣。”大皇子无奈笑着,任由皇帝把两人衣裳除尽抛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