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体格与怜枝声量不相上下的男人走在细如发丝的绳上——怜枝身量高挑,可那男人还是走的稳稳当当,如履平地,最后纵身跳下绳子,朝众人拱拳,“王某献丑了!若各位夫人老爷们看的尽兴,便赏我夫妻俩几文钱,以供我俩凑够回老家的盘缠罢!”
他的妻子便摘下头顶的斗笠,晏晏笑着走到人前来,不一会儿那斗笠中便积了些铜钱,等她走到了怜枝这儿,陆景策葱袖中摸出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那滩铜钱上。
女子一看,大惊,而后朝着陆景策与怜枝二人连连道谢,直至这夫妻二人收了物什,兄弟俩人才离开——本以为是个插曲,谁想逛了好一会,亟待回宫时,又在某处见到了这对夫妻。
此时正寅末,天快亮了,早饭摊子陆陆续续地支了起来,那对夫妻也坐在路边,要了两碗馄饨。
那女子一边吃馄饨,男人便为她整理有些松乱的发髻,他从身上摸了摸,怜枝看着他找出一支簪子,悄悄地插在了女子刚盘好的发髻上。
他动作方币,女子便抬起头来,抬手一摸,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男人握住她的手,不知说了什么,叫她脸颊变得通红,不胜娇羞。
怜枝一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二人离开,陆景策晃晃他的手,“怜枝?”
沈怜枝这才回过神来,可也在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叫起来,陆景策眉眼弯弯,“回宫用早膳么?”
“不——”怜枝摇摇头,他目光再次转向那馄饨摊,“我想尝尝那个——”
陆景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怜枝身上,他捏捏怜枝的手,很轻地说了句好。
将馄饨端上来的是个老妪,玲珑的馄饨白纱一般飘在瓷白的碗中,点点青翠的葱花坠在最上头,好似滴了香油,这热气腾腾的馄饨香气扑鼻,还冒着热气,叫人食指大动。
陆景策没动那碗馄饨,可沈怜枝却吃得稀里哗啦的,他一手撑在边上看着怜枝连馄饨带汤地吃了个干净,这还不够,眼神时不时地往陆景策这儿瞟。
陆景策被他逗笑:“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吃馄饨……就这么好吃?”
“不一样的。”怜枝含含糊糊道,“这个……就是比御膳房做的好吃。”
“噢?”陆景策挑眉,“有什么不一样呢?”
沈怜枝说不上来,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陆景策也没说话,落在怜枝身上的眸光变得沉缓,他想起了方才那对耍杂的夫妻——
“若我只生在寻常人家,又能寻得一心上人……不论日子过的富贵抑或清苦,彼此不离不弃,相互倚仗着,最终平平安安地相伴一生,那也很好。”
怜枝说:“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愿意一直陪着你。”
陆景策失笑:“怜枝,你听清哥哥说了什么么,就这样答。”
那时他们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八,都是极其稚嫩的年纪,互生情愫,却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沈怜枝轻抿着嘴唇,他没有说话,却在心里答——我听清了。
他愿意陪着陆景策,不管陆景策是什么人,怜枝都希望他们既是兄弟,又是夫妻。
这样才可以永远不分离。
陆景策又摸摸他的头顶,将自己面前的馄饨推到沈怜枝面前,“吃吧。”
“你在看什么。”
另一道声线骤然响起,使得怜枝不得不从幻梦一般的回忆中抽离,沈怜枝昏昏然,抬眼看向自己面前,那熟悉的馄饨摊子,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饿了。”沈怜枝说着,又自顾自地朝着那馄饨摊子走去,斯钦巴日望向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却又一言不发地跟了过去。
有人迎了出来,却是个生面孔,怜枝愣了愣,那憨厚的男人搓了搓手,“一碗馄饨?”
怜枝怔忡良久,好在那男人也没不耐烦,他点了点头,“是,一碗馄饨。”
没一会馄饨便端了上来,样子仍是一样的,就连香油的气味也没有半分变化,怜枝捏着勺柄,舀了只馄饨送进口中。
只吃了一口,却不动了。
这会儿只有怜枝一个客人,那面相老实的男人有些拘谨地站在边上,“不合胃口么。”
“不……没有。”怜枝摇了摇头,他顿了顿,又问,“只是我记得……从前这摊子,好似是位老夫人在看的。”
男人笑了笑,“那是家母……前些日子过世了,这才由我来接手。”
怜枝听完,心像被人捏了一记,那只落进胃中的馄饨后知后觉地在他口中留下一点苦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口窒闷——那明明只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妪罢了。
所以他为什么难过呢?
“这……节哀。”能说的也仅仅是这样一句话了。
男人摆摆手,“不要紧。”
沈怜枝总是藏不住他的心事,他的悲伤,总会慢慢地浮现在脸上,他的一切都这么好懂,却总是被人错怪——
只吃了一口便停下,明明是不合胃口,却又闷头将一碗馄饨都吃完了,吃了一碗还不够,还要一碗,再来一碗……斯钦巴日眼睁睁地看着那瓷白的碗越摞越高,直到后来,沈怜枝脸上都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那几乎是受刑。
“喂。”斯钦巴日压住怜枝捏着勺柄的手,他眉头紧锁着,“有那么饿么。”
“这碗归我了。”说着要将怜枝面前的碗端走了。
“不……不行。”沈怜枝急促地止住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惶急,“这是我的。”
连那馄饨摊的摊主都看不下去了,又将一碗馄饨端上来时,也欲言又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