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瞟了眼他的侧脸,微不可察地松出一口气来,而斯钦巴日也没能注意到,沈怜枝撑在身后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他知道,他赌对了。
如今的斯钦巴日已与从前的他截然不同,这不过是个测验,斯钦巴日不会再动他,斯钦巴日够听话,不会再忤他,或者说……为他是从。
昔日斯钦巴日桀骜不驯的模样犹在眼前,老实说,沈怜枝甚至有些难将他面前的斯钦巴日,与他印象中的、从前的斯钦巴日所联系在一起,怜枝几乎有些茫然。
他发怔时,斯钦巴日狎昵地捏了捏怜枝柔软的脸颊,他又恢复了那个半蹲着的动作,两人平视对方,沈怜枝落进那双幽绿色的眼眸中。
是不是错觉呢?他竟然觉得斯钦巴日看他的目光很有几分温柔。
“在想什么?”斯钦巴日问。
他的手指从怜枝的脸颊游弋到他垂落在颊侧的发丝,他修长的手指玩似的绕着怜枝的头发,沈怜枝拍掉他的手,“别吵。”
“我想出宫。”怜枝开口道。
斯钦巴日闻言挑了挑眉,那股得意洋洋的喜气压根藏不住,“你想明白了?那我们——”
“不是。”怜枝打断他的话,而后掀起眼皮睇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出去走走。”
斯钦巴日方才没升起多久的喜悦骤降,沈怜枝眼睁睁地看着他面色转阴,怜枝顿了顿,抬手将面前人稍推远了些,“不愿意?那算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你…”
“谁说我不愿意了。”出乎意料的,还不等怜枝说完,斯钦巴日却开口接了下去,他扬起眉尾,又是怜枝很熟悉的,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模样了。
“天涯海角我都带你走——”
沈怜枝并不想走得很远,在之后的某一个安静的夜里,趁着守夜的宫人们都睡熟了,斯钦巴日便偷偷潜入椒房殿将怜枝带出了宫。
斯钦巴日可真有本事,偷鸡摸狗的事儿做多了,越来越熟门熟路,怜枝本以为这样高的宫墙,要翻出去必定要历经一番曲折。
他将自己的忧虑道与斯钦巴日,却被人嘲笑了一番,怜枝自然是很不高兴,与他呛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也跌进太液池里成落汤鸡么——”
沈怜枝讥嘲地一笑,“像你上回那样。”
这样丢脸的事又被拿出来说,斯钦巴日很不高兴:“你说话怎的总是这样夹枪带棒的,凶死了。”
怜枝翻了个白眼。
现在他的脾气真是坏极了,也不再畏惧斯钦巴日,是以能够肆意地往他身上撒火,斯钦巴日虽然很怀念从前那个怯怯地偎在他身边的怜枝,但转念一想,如今的沈怜枝也很有一番风味。
有人连见他一面都难,至少怜枝还愿意与自己打情骂俏呢,此为自己一胜,有了这一胜,也就是说斯钦巴日大获全胜,这样想着,斯钦巴日心里甜滋滋的。
怜枝看着这人又怒又笑的,觉得蛮子真是奇怪到极点了,斯钦巴日挂着笑容揽住他的肩膀,“瞎想些什么呢——我自有妙计。”
他信誓旦旦道:“你以为这皇宫密不透风,无孔不入?错,大错特错——”
怜枝见他说他有鼻子有眼的,也被唬的跟了过去,他还当斯钦巴日有什么通天的能耐呢,谁想他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真正出宫的法子却是——
“钻狗洞?!”怜枝先是不可置信一瞬,而后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你疯了?”
“我死也不钻。”
斯钦巴日嘴唇向下一瞥,“你还想怎么办?指望我带着你飞檐走壁?你行么——当心摔成肉泥了。”
“那也不成!”怜枝拢了拢衣襟,指着那被杂草盖住的,狭小幽暗的洞口,“钻狗洞,成何体统啊?”
斯钦巴日只一句话便能治住他:“你还想不想出宫了!”
沈怜枝当然想,想得要命,在这周宫里,无时无刻不处在陆景策眼皮子底下,这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早两日怜枝与斯钦巴日在长安殿中逗留了片刻,怜枝再回椒房殿中天都快亮了,陆景策极其在意那几个时辰他究竟去了哪儿——
他是没脸来亲自盘问沈怜枝,也分身乏术,可陆景策那个脾气,怎能罢休?第二日几乎是将整个周宫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沈怜枝提前向斯钦巴日通风报信,陆景策与那帮无用的奴才什么都没查出来。
怜枝偶尔也暗忖道人真是贱的,他在草原上时心心念念的想着回周宫,可等他真的回了周宫,却又觉得压抑烦闷不已。
或许他真正渴望的,从来就只是一种“想象”而已。
他很想出去散散心——至少能够有片刻的喘息,这样的渴求慢慢地盖过了钻狗洞的不适,他跟在斯钦巴日后头缓慢地在那狭小之处挪移着。
怜枝直觉浑身不适,直觉自己从头到脚都爬满了虫子。
可等双手被人抓住,又随着那股力道被拉出这狭窄的洞穴时,沈怜枝又庆幸于自己跟着斯钦巴日出了宫。
三更天,天黑沉沉的,斯钦巴日是觉得没什么可玩的,可沈怜枝却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前走,周宫及其边上万籁俱寂,可前头却很热闹——
怜枝不无骄傲地指着不远处那片耀如白昼的灯火道,“长安是个不夜城——你看,好漂亮。”
斯钦巴日来了这么些日子,东逃西窜的,也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虽觉惊憾,可面上却不乐意表露出来,他轻轻哼了一声,“有什么可乐的,一群夜猫子罢了。”
沈怜枝嗤之以鼻:“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