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认定我会败?”晏伽嗤笑,“不过倒也不奇怪,外界之中那股气息连我都忌惮三分,更别说旁人了,有退败之意是人之常情。”
“听起来你有把握能赢?”展煜在一旁问道。
晏伽转过头,目光扫过每个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把握。”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晏伽的回答实在是有些搅乱士气。要是连他都对此战没有把握,他们之中又有谁敢说一定能胜?
“我不是神仙,诸位,我和你们一样肉体凡胎,不过是虚长了些修为,倒还够不上化臻之境。”晏伽道,“从前的每一次,我也都不曾有过把握是否能胜——每一次。”
甘氏兄妹前几日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晏仙师,你要想好。”甘令闻对他说,“此战,你或许会一去不回。”
晏伽只是点头:“我知道。”
甘令望说道:“若此时作罢,无论来日这人间如何,你至少都能和狼王多在一起些日子。若执意前去,你的金丹与经脉怕是……”
“这个我也知道。”晏伽却仍旧道,“我又如何舍得下他?”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和唐嶷交谈的顾年遐,一对耳朵灵动地竖着,和当初他们在林中相遇时的模样并无差别。
“他也知道。”晏伽说,“他是懂得我的。”
思绪回转,晏伽在众人的目光中将秋水桐梨剑悬在腰间,说道:“可我偏偏不服那‘玄牝之主’,哪怕裂隙再被攻破百次千次,就算是死,我也绝不向它屈从半步。”
越陵山上剑阵遮天蔽日,数百精锐尽数而出,如同成群的鸿雁穿过鸣沙阁,向西飞去。晏伽越过鸣沙阁时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峰顶一处如同星罗棋盘,一黑一白两子分列西北与东南星位,天元处站立一人,正是唐嶷。
丘屏站在棋盘外,抬头看着飞过的剑阵,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双腿,接着又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落寞地别过了头。
头顶忽然落下一个东西,丘屏反应极快地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枚油纸包裹的圆团,拆开来看,竟然是一块牛乳糕。
那是晏伽第一次上越陵山,自己亲手递给他的那种点心。
顾年遐回头看了看,问晏伽:“你丢给他什么了呀?”
“就像先代狼王和费氏先祖一样,这叫一饭之恩。”晏伽抱着手臂,迎风笑道,“不过我是没机会泉涌相报了,要是能做到,真想还师兄一双腿啊。”
前面层云渐开,犬牙参差的香绝谷谷口在脚下显现,林惟竹张开天眼向下看去,对众人道:“有人在那里。”
晏伽也早已看到了持剑立在谷口那人,是许久未见过的万留风,他面目沉静,若不是容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根本不敢相信这是曾经那个胆小怯懦的同窗故人。
“弦无双就派了你一个人来?”晏伽率先落了下去,与万留风对面而立,“既然你在这里,我便问你一个问题——当年为什么叛出越陵山?”
万留风看了看手中的剑,那是他从凌绝宗带来的,原本属于它的另一位主人,凌绝宗已故的老宗主。
“你不知道吗?”万留风微微抬了抬眼,对他说,“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晏伽师兄?”
晏伽反倒笑了:“我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吗?”
万留风忽然睁大了眼,像是被激起了怒火,高声道:“你不记得?越陵山当年差点被屠灭满门,为什么?”
“这话你问过弦无双没有?”晏伽反问他,“你为虎作伥、明知故问,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还有脸来问我?你父母皆是长老亲传弟子,当年受尽教导宠爱,倘若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恨你害死了他们的恩师?”
“别提我爹娘!”万留风吼道,“我爹娘若知道他们不在之后,我那样任人排挤欺凌,也会站在我这边的!什么同窗情谊,不过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者如过江之鲫!天才天才,整日张口闭口就是天才,世人一个个对天才崇拜如疯魔!你以为越陵山的天才就有多高洁吗?是人皆不能免俗,你们也一样!”
“那些欺辱过你的同窗,你当然可以不原谅,若你要复仇,哪怕是杀了他们,也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晏伽也怒道,“可是你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弦无双害死了多少人?我师尊在时对你不好么?你何故要连她一起怨恨,站在害死她的凶手那边?!”
万留风举起剑,怒目圆睁地指着他:“师兄!你若不记得,我便跟你说个明白!”
“你说吧。”晏伽点头,“无论什么缘由,我今日都不会放过你,万留风,我从来都没有对不住你。”
“当年青崖口一战,仙道迟迟无人来援,你便叫我下山去找援军。”万留风颤抖着开口,“你明知道我……明知道我修为不足,御剑都不熟练,更无法杀敌,你竟然让我我求援……当日我太过糊涂并未细想,只是按你说的下山求援……”
晏伽眼中暗了暗,又问:“然后如何?”
“我下山之后,发现山下全是妖魔邪秽,我只能一点点躲开,最终等到大战结束也没能找到援军!”万留风有些恍惚地说,“等我回到山门,看到越陵山满地都是尸首……我才知道,你让我去求援,根本就是看情势危急,想将战败的罪责推到我身上!你明知道我叫不来援军,却还是让我下山……师兄啊,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晏伽静静望着他,许久才笑了一声:“说完了?”
“人们只会夸赞你当年血战不退,你现在又可以光风霁月做你的仙道宗师了!而我呢……我背负了骂名,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我害了越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