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和朱瞻基都不说话,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朱友桐见状从朱瞻基怀里跳下来,拿起桌上的琵琶,道:“娘,我已经将谱子记下来了,现在就弹给你听。”
朱瞻基不愿再想这些,闻言笑道:“怎么不给爹爹弹呢?”
朱友桐理直气壮地说道:“娘是教我琵琶的老师,当然要让老师先听。”
朱瞻基有些好笑,道:“好,今日也让爹爹沾沾你娘的光。”
朱友桐努力将琵琶抱在怀里,抬手拨弦,一时间乐曲泠泠而出,清脆利落,虽然称不上余音绕梁,但此时此刻,这稍显稚嫩的曲子倒是很安抚人心。
朱瞻基合掌夸赞道:“不错,待到你将来长大了,通晓这曲中之意,到时候必然能够弹得更好。”
朱友桐听出他的意思,哼声道:“等我再练练,一定弹得和娘一样好!”
朱瞻基顺口道:“不如让你娘也弹一曲,看你还骄不骄傲。”他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胡善祥一向孤冷,不如孙梦秋随和,听到他这话,想必又要煞风景。
胡善祥与他对视片刻,开口道:“妾身许久没有弹过曲子了,若是弹得不好,还请陛下见谅。”
朱瞻基颇为意外,但还是微微颔,笑道:“皇后难得有雅兴,朕很期待。”
胡善祥从女儿手中接过琵琶,先是试了两下音,指尖不过微动,已经是一乐曲。倘若朱友桐的乐曲是雨滴落下的叮咚声,那胡善祥的乐曲便是山间汩汩涌流的泉水,让人心旷神怡,更能感受出乐曲之中的生机勃勃。
朱瞻基未曾想过胡善祥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见她低眉垂眼,心神俨然已经全部投在了琵琶之上,平日里端坐的身体也跟着拂弦的动作轻微摇晃,朱瞻基不由怔怔地望着胡善祥。
论容颜,胡善祥并不输人,只是从她嫁入宫中起,便时时刻刻规行矩步,即便是朱瞻基这个丈夫,也从未见过胡善祥流露出如今这样专注的神情,仿佛第一次这样鲜活地存在于这世间,而不仅仅是那个恪守规矩的太孙妃、太子妃、皇后。
朱瞻基心中对一同长大的孙梦秋确实有愧,想要补偿她后位,毕竟以胡善祥的性格,大抵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只是今日看着胡善祥,朱瞻基却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胡善祥便是再木讷,也始终是个活生生的人,若是真的如贵妃心愿,废黜皇后,那皇后又该如何自处?
朱予焕知道自家亲娘会弹琵琶,不过还从未亲耳听过,她对乐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胡善祥弹得极好,若是生在现代,只靠这一手琵琶也足够胡善祥安然一生,可这样的技艺,生在这个时代,只能明珠蒙尘。
朱予焕扫了一眼旁边的朱瞻基,只见他已经听进了心里,一言不。
一曲奏罢,胡善祥这才轻呼一口气,对朱瞻基轻声道:“让陛下见笑了,平日里只陪着桐桐练过几次手,恐怕有些生疏。”
朱瞻基回过神,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皇后实在是谦虚了,这一手琵琶炉火纯青,不输大家。”
不说朱瞻基,就是原本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愣在了原地。
胡善祥教导朱友桐的时候,他们也在殿内,可是从未听过胡善祥演奏一支完整的乐曲,今日一听犹如天籁,他们如何不惊诧?
胡善祥垂下眼,道:“国家事务繁多、陛下又身担天下万民的期望,难免有心烦意乱的时候,妾身不比贵妃懂得陛下的心事,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为陛下解忧。”
朱瞻基轻叹一声,道:“皇后有心了。难怪贤妃她们都如此仰慕依赖你……”
胡善祥将琵琶交给朱友桐,对朱瞻基道:“身为皇后,稳定后宫本就是妾身的分内之事。陛下乃是万乘之君,决策谋断都是为了百姓,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又何必耿耿于怀。”
朱瞻基没想到胡善祥竟然已经猜出他的心思,沉默半晌,开口道:“罢了,国家的事情,何必让皇后也一同忧心。”他又露出一个笑容,道:“难怪贤妃赠你琵琶,原来是早就知道你有这么一手技艺。”
胡善祥闻言颔道:“贤妃还是女官的时候曾由妾身的长姐教导,也知道妾身的一些往事。”
“她是个有心的,对宫中妃嫔都是面面俱到,贵妃也时时在朕面前夸赞她。”朱瞻基见她如此坦然,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道:“这些时候孙夫人常常入宫探望贵妃,贵妃自谦,总说于礼不和,朕想着也准许贤妃、惠妃的母亲入宫探望,皇后以为如何?”
朱予焕听到朱瞻基提起孙贵妃,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孙贵妃的意图。
胡善祥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道:“这样也好,妾身原本想着待到战事平稳一些,再请内外命妇入宫参宴,也让妃嫔们能见见自己的家人。”
朱瞻基沉吟片刻,道:“待到过些时候天气暖和了,朕让人在西郊办宴游猎,你们也一同随行。”
朱予焕心道你这是在西苑烤熟了二叔,叫我们过去踩踩灰、去晦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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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朱瞻基是不是因为去年冬日的战报烦闷,想在宫里散散心,闲下来去西苑探望了一下自己的好二叔,没想到这一看就把朱高煦看碳化了。好在朱瞻基是个十分顾念亲情的人,担心朱高煦路上孤单,把他的儿子也一起送走了。
虽然朱瞻基对突然给叔叔送温暖的原因讳莫如深,但朱予焕却一清二楚,自家亲爹十有八九是被朱高煦的扫堂腿气的。
胡善祥露出笑容,道:“妾身替六宫妃嫔多谢陛下。”
朱瞻基这才想起胡家都在济宁,就是再如何恩典也不关胡善祥的事情,但胡善祥却没有丝毫怨言,尴尬地找补道:“可惜胡家都在济宁,不能入宫,这倒是朕的疏忽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是刻意忽略了胡家,毕竟若是胡家也在京中,这胡善围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进宫,他看着也烦躁。
胡善祥只是微微一笑,道:“爹娘年事已高,进京多有不便,能在老家安心荣养也是好事。”
朱瞻基拍拍她的手,道:“皇后一向最识大体。”
朱予焕瞥见屋外的雨渐渐小了,便笑着说道:“爹爹既然来了,不如督促桐桐完成课业吧,不然她总是偷奸耍滑的,悄悄将课业藏起来。”
突然被点名的朱友桐呀了一声,起身要跑,已经被朱予焕从身后拎起领子,笑道:“你跑什么?爹爹来了还敢跑?”
朱友桐扁扁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姐姐卖我!”
朱瞻基不免有些好笑,道:“什么卖不卖的,你姐姐还会害你不成?”只是他说到这里,心中又不免开始打转。
当日在西苑询问庶人朱高煦秘联造反的时候,朱高煦却故意将他绊倒,又嘲笑他身边也并非全然都是可信之人,日后必然也会重蹈皇爷爷家宅不宁的覆辙,当时他恼怒至极,让人直接烧死了朱高煦,可朱高煦的话却让他记在了心里。
朱友桐有些疑惑地问道:“皇爹爹怎么又呆呢……”
朱予焕揉揉妹妹的头,道:“大人们心里都有很多事,爹爹是皇帝,心中的事自然要比寻常人更多啦。”
“哦……”
朱瞻基回过神,笑道:“怎么说起爹爹的不是了?还不快些将课业拿来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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