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水中渐渐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镜子里渐渐被冷热交替的温度蒸腾的模糊起来。
一双手环抱着九方廿的腰间撑在了洗手台上,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用词,熟悉的声音:“阿廿,连水村都跟着我来了,就连一秒都不想和我分开吗?”
九方廿忍住不适,按下水龙头开关,抬手擦掉镜子上的雾气,看着照映出来的那张脸:“你来水村是要做什么。”
他厌倦了再和该隐弯弯绕绕,左右套话。
“为了拿走我被寄存在这里的东西。”该隐笑了,抓住九方廿的手轻轻抚过被灼伤的地方,“你是来杀我的吗?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
九方廿在该隐两臂和水池的包围间抬手,那把银匕首不知道之前被他藏在哪里,现在刀尖闪着光正对着该隐的身体,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刺进去。
“我是说真的。如果我死了,你、津城那个小孩,所有由我转化的吸血鬼都会死。”该隐握住刀尖,巧妙地贴合着身体刺穿了腰间衣服的布料,俯身凑近了九方廿的耳朵,“但其他和我没有直接关系的吸血鬼会直接攻入津城,禾易能应付的过来吗?”
“如果你死了的话?”
那面镜子里映着两对血色的瞳孔,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惊。
当恶魔来敲门
老皮是在大蒜的气味中半梦半醒睡到天亮的,房间里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拉上的时候白昼的光线一丝都照不进来。
拉开帘子后,老皮才第一次真正窥见水村全貌——正午的太阳像冰箱保鲜层里的灯光毫无温度的挂着,纤细的河面上结起的冰被映射着透出光斑,升腾着雾气,如果走进到河岸边,还能听到冰层下不断流淌的水声。
水村的冬天是这样的,与世隔绝自然会连带出秘密的气息。
老皮揪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嗅了嗅,觉得自己现在像掉进了奶奶家的腊八蒜缸里,带着对气味的嫌弃进了洗手间。
收拾停当时,门被叩响。
“小皮?醒了吗?”是九方廿的声音。
老皮搓了几把要干不干的发梢,把毛巾丢到一边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止九方廿一个人。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九方廿安抚下老皮尖叫出声的冲动,单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房间,“冷静一点听我说。”
老皮猛吸几口空气调节自己的呼吸,眼球不受控制的盯着那个陌生的西方男人泰然自若的进门反锁之后,走到窗边的椅子前宛若无人之境的落座。
“你应该猜到了,这是该隐。”九方廿并没有过多介绍,语气平淡的似乎该隐只是一个打着标签的物品,“我们本来是来找他的,你知道吧?”
老皮的视线慢慢平移回九方廿脸上,闻言点了点头。
九方廿得到回应才继续说下去:“现在出了些问题,我们暂时要留他一命,但你放心,之后我会把他带回津城,亲手杀了他。”
“那现在呢?”话说出口的时候,老皮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是飘在空中,气球似的,怎么都抓不住。
九方廿收回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迟迟没有得到回复,老皮又问了一遍:“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我们勉强算是一边的,”突然发声的该隐打断了难缠的沉默,“小姑娘,我和九方已经达成协议了,等在水村找回我的东西,我就跟你们一起回津城。到时候生杀予夺就全听你们处置了。”
老皮不去看那张巧言令色的脸,固执的只看着眼前的九方廿:“您说。”
“他说的没错,我已经答应了,结盟。”九方廿垂下眼不肯与老皮对视,脸上却像是被对方希冀的目光打了个巴掌,痛透过皮肤渗进血液,很快便流遍全身。
老皮却远比预料之外镇定,她对大部分事物都带着天然的包容,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
“要告诉小范老板吗?”她只问了这一句。
摩托车伴随着熄火的声音停在仓库的卷闸门前,老孔翻身下车,不顾地上和泥水掺杂在一起的冻雪径自躺了下去。
“禾易啊,真没力气了,你去开门吧。”老孔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串晃了晃,上头别着的几个啤酒瓶盖撞击在一起发出乒呤乓啷的响声。
范禾易停好车接过钥匙,借着路灯开门,仓库的卷闸门是半自动的,用钥匙插进锁孔扭开后,门哗啦一声收起。
老孔家实在是意料之中的表里如一,只是在仓库里张开一张床便能当作安身的地方。
范禾易叹了口气,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过身回来扶起地上的老孔:“干嘛住到这么可怜的地方,你这些年接的任务我们也没有拖欠过尾款吧。”
“习惯了,我搬了家,椿芳万一回来上哪儿找我去?”老孔摸着口袋里范禾易放回来的钥匙串,沉甸甸的,相当安心,“床底下有医药箱。”
范禾易扶着老孔躺到了床上,没有回话。
椿芳的事情在过去十几年里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回忆往昔几乎是老孔喝醉之后的必做项目。开场白永远都是“……椿芳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椿芳是老孔的老婆,也是他的初恋,两人恋爱结婚的时候,老孔还只是一个屠夫,是的,老孔是从屠夫转行成为血猎的。
结婚的第二年,老孔和椿芳就有了一个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次产检之后椿芳就失踪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就那么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老孔能做的只有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的家拆迁,建起仓库,再租下原本是他们的家的仓库等着椿芳回来。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误打误撞进入了酒馆,成了血猎,椿芳还是没有消息,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