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的那张地图上沿着海岸线在其中几处标注了几处红色的线段,其中最为显眼的一处在废弃港口附近。
范禾易记得那个港口,很多年前,九方廿把他从粤城的孤儿院接来津城的时候就是乘船,他们在途中经过的城市并不少,
抵达津城的那天和现在是一样的时节,一贯的寒凉。
彼时还陌生的两个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逐渐清晰的城市,九方廿把自己的围巾帽子都给了范禾易,摸着他的脑袋重复在孤儿院时就说过无数次的话:“禾易,跟着我可能会很辛苦,但我会尽力让你轻松一些的。”
范禾易那时候还不懂,辛苦和轻松怎么可能共存呢?只不过他舍不得放手,让第一个第一次见面就选择他的人空着手离开,范禾易做不到。
城市里高耸的建筑渐渐消失,海风咸湿冰凉的隔着头盔撕咬耳膜,裹挟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充盈在鼻腔里。
他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和吸血鬼几乎是伴生的腐肉、危机、死亡的味道。
沿海公路上没有人,范禾易几乎将油门轰到了底,不受阻拦的上了海上栈道。
海边的景象终于在他眼前铺陈开来——黑沉沉的天空和海面接连,密不透风的像是已经到达了世界的尽头。阵营分明的蝙蝠就在这样漆黑的画卷上缠斗,延绵成长长一条,时不时有一两只坠进海水中消失,但就像战场中死去的一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并不会影响大局。
不断翻涌的海水拍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掉的蝙蝠上来,泛上一股股腐烂的气味。
范禾易摘下头盔下车,拉起脖子上的围巾捂住口鼻,借此隔绝这些气味。
他动作很快,沿着那些蝙蝠的战场很快就走到了中间的位置。
在栈道上看更清晰,那条漆黑的蝙蝠战线在这里有些微断连,这座被蝙蝠刻意避开的石屋或许有些古怪。
范禾易这么想着,已经来到了那间屋子前,身后蝙蝠之间的混战还没有结束,似乎是觉察到有人靠近了那栋石屋,那条绵延的队伍出现了分支,紧随着蝙蝠尖锐的叫声,黑影向范禾易的位置闯来。
范禾易看着那些动物嗜血的眼睛握住了门把,拉开一条缝隙,一直等到在它们即将撞上身体的瞬间拉门,闪身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蝙蝠来不及躲闪,接二连三地重重撞击在门板上,像石头投入河水中的声音一样。
门外的混乱暂且被隔绝起来,范禾易这才得出空隙来观察他闯进的间屋子——一览无余,石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正因如此靠近海边的那面用石块封起来的位置便显得格外明显。
范禾易走近,辨认出那些堆砌的石块背后原本是窗子的位置,至于窗下他面前铺了厚厚褥子和毛毯的地方大概是被当作床在使用。
他相当谨慎,手伸到毛毯下,试到的温度像是夏日里摸到的雪球,是吸血鬼残存的体温。
起码可以确定的是,不久之前,这间屋子里还有一只吸血鬼——他转向屋子里唯二的家具——床边的柜子。
屋里一片漆黑,范禾易接着石缝中透进来的光走到了柜子前,直到脚下踩到某样东西,他停下捡起那把微微反射着光点的银匕首。
他第一次见到那把匕首是十八岁那年,范禾易刚考完高考英语回到酒馆时,九方廿把它从墙上取了下来,问他:“禾易,你想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吗?还是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说实话范禾易早就想不起那天他是怎么回答的了,其实不用九方廿专门说明他也知道,他是那么敏锐的孩子,早就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察觉到自己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间,和谁都不一样。
但九方廿是他的父亲,即便再怎么拒绝承认这都是事实,是九方廿找到了他,养大了他。
要替他做事的话,范禾易想,就像同桌的小胖子继承他爸爸的烧烤摊一样吧,他也应该继承九方廿的事业。
范禾易就是这样成为血猎的,结束了轻松的前十八年,在成人的这年开始了辛苦的职业生活,拥有了一把和九方廿一模一样的匕首。
然而这把匕首现在就在这里,是属于九方廿的匕首,几乎算作他的影子的存在。
握住柜子上的把手时,范禾易隐约感觉到自己变成了某种传导材料,心脏的烈震颤似乎已经到了耳朵里,他闭紧了双眼,猛地拉开那扇柜门。
柜子里的人倒了下来,范禾易伸手抱住他,视线里晃过熟悉的驼色,手底下的触感是那件熟悉的大衣。
心里长久以来的不安定终于烟消云散,像是在茫茫无边大海上飘荡多年的孤舟终于靠岸进港,范禾易深深吐息着胸腔里的郁结。
“我接住你了。”
像十几年前,在孤儿院里,你牵住我的手一样。
九方廿的身体冰凉,范禾易把他背到背上,一路往栈桥的方向走去。
九方廿似乎在颠簸中逐渐缓慢的清醒了过来,看清背着自己的那张侧脸,声音轻如蚊讷:“禾易?”
“是我。”范禾易扶着他膝弯的手抬了抬,“那个家伙呢?把你带来这里的那个该隐。”
“不知道。”九方廿只用这么一句话当作回答,隔了很久,范禾易才从海风中捡起他零碎的话,“你为什么来找我呢?不怪我吗?”
“九方廿,你把我当什么呢?”范禾易脚步不停,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答,却努力的跑剖陈自己的心,“我拿你当家人。这么说你能懂吗?如果你是血猎,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当然很好,但如果你是吸血鬼,我可能会找一万个理由放过你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