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6月5日,见南找到了一个西洋神医,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爸妈一向是厌恶这些的,但这时候什么都要尽力一试……”
范禾易翻到下一页,声音被突然截断停止。
高见青抬头看他,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继续?”
范禾易翻过手里的本子,页缝边缘平整的躺着几排纸页被撕掉后留下的残痕。
“后面呢?”高见青声音有些颤抖,他在棺材里一直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消失的几页纸张在这一刻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后面的那几页呢?”
范禾易合上那本日记,之后的内容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大致内容。
虽然不清楚高见南是怎么样的人,但高见柏是作为兄长怀着深切的爱看着高见青的,他最初应当有些惊恐,但很快会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一切,接受几乎死而复生的高见青,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要像从前一样对他。
范禾易全都懂,从九方廿的身份像镜中月,水中花一样浮现,再到时至今日事实被摊在眼前时,他已经和高见柏走过一样的路了。
他轻轻把日记放到高见青的枕头边,收回的手在他的肩膀处停留,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范禾易揽住高见青的肩膀,将那具冰凉的、独自横跨了百年的身体带进了自己的怀里。像母亲安抚受惊的孩子那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从脖颈到脊背,缓慢地试图安抚在他心里不断上涌地惊涛骇浪。
很多人说过高见青命好,生在那样的家庭,父母恩爱,手足紧密,就连名字这样细小的地方,他的父亲都是怀着他能日日见青云的美好愿景给他的。
但此刻,旧日里的那些好都变成最细密的刺,一根根地扎进他的心脏,融进血肉,留下千疮百孔却难以向外人道。
范禾易努力装作不在意肩膀上逐渐濡湿的衣服布料,却忍不住继续拍着他的背,似乎只要可以让高见青轻松一点,这样的动作他再做一万次也无妨。
高见青命不好,他是世界上,起码是范禾易的世界里最善良,但注定会活得最艰难的人。
该隐躺到床上的时候海平面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他抱过裹在毛毯里的九方廿,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
九方廿还在睡,呼吸缓迟缓轻巧的像是死掉了一样。
该隐伸手感受他的鼻息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到现在还总是会忘记——九方廿已经和他一样,完全不会有死掉的可能了。
但他并没有收回手,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细细的数着九方廿的睫毛,心底的喜悦像海上的泡沫一样蒸腾上来。
第一次见到九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想毁了他。那个相貌清俊、隐忍克制的东方男人像树上最鲜红饱满的苹果,同时又有着翠竹一般的筋骨。
在“捉影行动”那群愚蠢的人类中见到他第一眼时,该隐就知道,他想要九方廿,想要戏耍他、得到他,最后,毁灭他。
他要弄脏他的身体,让九方廿余生都成为他的奴仆,那些祝你幸福和高尚的祷告全是狗屁,他就是想一辈子囚禁他,连涌动的血液都与他有关。
嘴唇缓缓翕动,该隐凑近了些,仔细听着九方廿的梦话。
九方廿声音很低,偶尔间断,但清晰的祷告:“……耶稣对我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
该隐清晰的记得这段话,132年前,九方廿被他转化后带回古堡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遍又一边的念着这句祷词,直到亲手杀死他的那个瞬间。
“你完全没有忘掉啊,杀掉我之前的事。”像是最亲密的情人一样倚靠在一起,该隐轻轻吻上他的额头,“我处理掉那些讨厌的家伙之前,你回去吧,到范禾易身边去。”
九方廿紧闭着双眼,只是一遍遍的重复那句祷词,不论是132年前还是此刻,他只有这般不断如此告诫自己,才能忍住现在就亲手杀了该隐的心。
然而该隐却像是对这些无知无觉,甚至温存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不是放你走的意思,等一切结束之后,找不到你的话,我会杀了范禾易。”
九方廿一顿,睁开眼睛时,该隐已经从他身边失去了踪迹。
“……小范老板,你得来一趟店里。”老皮在电话里声音并不小,背景音乱哄哄的,她还抽空对外吼了一句,“先别急,小范老板马上回来。”
大概店里真的有着某种情况,范禾易从卧室里出来,路过客厅时还有些犹豫,昨天留在肩膀处温热的泪像是来自高见青的烙印,让他现在有些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高见青察觉到他出来的声音,抬头看过来,他身上和悲伤有关的情绪似乎都已经随着眼泪排解出来了,此刻和范禾易对上视线甚至笑了笑。
范禾易回了个微笑,便钻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刷牙,接着水流的掩饰,目光时不时在镜子和高见青身上来回流转。
高见青这会儿重新低下头,坐在沙发上平静的读着昨天跳过的那部分日记。
范禾易关了水龙头,扯过挂在一边的毛巾擦脸时,高见青突然开口向他问话:“你要出门吗?”
“嗯,最近酒馆只有老皮一个人在忙,今天好像有什么情况,我得去看看。”
高见青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两秒后离开沙发,来到了洗手间门口,等着范禾易从毛巾里抬起脸:“可以麻烦你帮我一件事吗?”
范禾易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安慰,再看着高见青的脸,意外有些陌生的情绪在涌动,于是他很快移开视线:“酒馆那边情况不明,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