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于是作罢。
高见青却全无睡意,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呢?你不会就叫老皮吧?”
老皮沉默了很久,久到高见青以为她已经睡着,准备闭眼时,老皮才出声:“我有过很多名字,刚出生的时候叫皮小泉,后来我弟弟要中考啦,他学习一塌糊涂,算命的说我要改个名字他才能考上重点高中,所以我就改名叫了皮朗泉。结果他那个笨蛋,最后还是没考上。”
房间里短暂陷入安静,老皮干笑了量两声,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对吧,哈哈哈,不好笑,你可别说什么‘i’rrytohearthat(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我上学的时候写英语作文可烦死这句话了。”
高见青没有安慰,声音像一只轻轻拍打在背上的手:“小泉,你有一个好名字,以后我们亲近一点,你别总叫我小高,叫我见青吧。”
老皮没有回话,过了很久床上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高见青侧过身盯着身边的范禾易目光如炬:“她睡着了,你不用继续装睡了。”
范禾易睁开眼,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的?”
“呼吸和心跳声都不对,”高见青忍不住笑,像是借着机会卖乖,“所以你听了这么久,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诗经》里有一句诗叫‘禾易长亩,终善且有’,说是希望我衣食无忧的意思。他们把我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发现自己承担不了责任把我送到了孤儿院。”范禾易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不知道是因为并不在乎,还是默默回忆咀嚼过无数次之后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了。
“九方是我的养父,知道我要做血猎之后,我看了一部吸血鬼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叫范海辛,是很厉害的血猎。我就和九方说,我想姓范。”说到这儿,范禾易忍不住笑起来,“他怎么能把小孩子的话当真呢,就那么顺着我的心愿做了。”
高见青听着,觉得心脏在被一根羽毛包裹,像被正午的太阳晒了个通透,又像被小猫爪垫一类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拍打……
他像是被下了某种让人心生柔软的药,于是伸出了自己的手,隔着被子缓缓凑近,最终停留在范禾易被子下的手掌边。
范禾易虽然没有高见青那么好的视力,但仍旧能感觉到那股凉意淡淡的手隔着被子贴在了他的手边,也只是佯装不知。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所有的紧张、疲惫、无处安放,在高见青身边似乎在被渐渐收拢。或许是吊桥效应——人在面对危险时会下意识依恋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同类——他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在帮忙,但可以依靠的唯一还是变成了高见青。
范禾易一遍遍提醒自己,这只是人类天然的心理需求在作祟,但又忍不住一遍遍反问自己,真的,真的,真的,只是人类的天性吗?
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窗外天光大亮,但这里,安静的黑暗中,心里默念着睡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名字一百遍。
两个人都是。
别何破月
“小皮,这几十年的都看完了,”竺守道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这会儿酸胀得厉害,他闭着眼睛揉着眼皮,“你那儿有线索吗?”
“有一年的没有公开,”老皮调转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则模糊的新闻图片,“我查到的新闻里有提到湘城山火,那之后没多久五女山在行政地图上的名字就改了。守道哥,1870年的记录在哪儿?”
老皮目光炯炯,试图从竺守道那里寻求答案。
盯着屏幕,竺守道眉头紧皱:“那一年的资料已经上缴了,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九方叔失踪前来找过你吧,”老皮收回自己的电脑,飞快地敲打键盘,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相当笃定,“他来湘城的车票是我帮他订的,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也是我。”
“本来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做好所有事情的,但现在那个女巫要胁迫范禾易,”老皮手上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语气渐渐危险起来,“看着他死我可做不到,必要的时候……”
“她叫别何。”竺守道猛地收回桌上的手,落在膝盖上渐渐收拢成拳,“你现在查不到的。1870年的记录确实已经销毁了,没人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名字。”
老皮顿了顿,转过屏幕——上面是一段及其逼真的伪造消息,跟在原本的篇幅后面,光标停留的段落最后闪烁着,“看来九方叔交给我们的任务不一样啊。写上吧,那个名字。”
“你诈我。”竺守道没有行动,快速扫过了上面那段编写的文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了名字也没有什么用。”
“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女巫的名字,剩下的就不要插手了。”老皮看着竺守道打下那两个字,满意地合上电脑起身。
“你为什么?”竺守道维持了数日的坦然面具终于在此刻皴裂开来,剧烈的呼吸使得他胸口不断起伏,“你能一直没有私心的只为着他们?”
“守道哥你知道的,在津城时,九方叔和范禾易帮了我很多,”老皮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会替你保密的,你和我这种孤家寡人不一样,你有祝福姐和自己的孩子,想要明哲保身我也能理解。”
竺守道便再没有阻拦的理由和气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老皮带着电脑推开房门。
她故作激动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小范老板!找到了!别何!破月族的女巫祝,叫别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