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用的终于不是劣等胭脂,而是专供宫中贵人的上等脂粉。莹月与莹星手巧,将沈姝妆点得娇艳秾丽,又有几分清新纯真从杏眸中露出,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当得起折柳的夸赞。
顾嬷嬷拿起桃木梳,慈爱道,“殿下,老身为您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子孙满堂……”伴着顾嬷嬷悠长的祝颂,沈姝觉得,自己获得了世上最好的婚礼。
能嫁给自己最欢喜的人,不是最好的婚礼,又是什么呢?
沈姝青丝一寸寸梳好,最后折柳将凤冠捧了过来。萧玦身份尊贵,而代表着沈姝王妃身份的凤冠,也是华贵非常。比皇后规格稍低的头冠,上有纯金打造的四只金凤六只朱鸟,口中衔着长长玉坠,又被各色宝石、玛瑙、珠翠,以及金丝银片制成的花枝环绕。
折柳看着那凤冠,都不敢动。几位嬷嬷小心地将凤冠戴到沈姝头顶,又细致地将玉石坠子一一捋顺。
甫一带上凤冠,沈姝便感受到了沉沉的分量,与此同时顾嬷嬷带着众人跪下,口中齐呼,“恭喜王妃。”
沈姝长长吐出一口气,意识到从今以后,她的身份彻底不同。“赏。”她威严道。
折柳拿了红色钱袋过来,给房内诸人一一赏了银钱。众人也都喜悦地接下。
顾嬷嬷拿了盖头过来,正要给沈姝戴上。沈姝略一思量,抓住时机问道,“嬷嬷,上回我的问题,您还未来得及回答,王爷他,吃了什么苦?”
顾嬷嬷手中拿着绿盖头,陷入沉思,片刻后叹息道,“王爷不喜旁人说他以前的事情,只是王妃身为大夫,应当比所有人都清楚,伤口生了烂疮,不挖掉只会越来越糟糕。”
“正是。”沈姝想要点头,意识到那样会动摇头上沉重的凤冠,她便只端庄地出声。
那边顾嬷嬷眼露追忆与疼惜,低声道,“当年先帝宠信贵妃,贵妃跋扈,又野心勃勃,居然谋害皇后娘娘和两位殿下。”
明白顾嬷嬷口中的两位殿下是萧琰和萧玦,沈姝听得心中紧张,攀住顾嬷嬷手臂,“后来呢?”
“后来……”顾嬷嬷眼睛被泪水染得模糊,“后来皇后娘娘香消玉殒。贵妃端了一杯毒酒,想要毒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王爷他……替皇上喝了。”
沈姝如遭雷击,呆呆放下手臂。她终于明白,上辈子的萧玦,在被皇帝猜忌时,为何会万念俱灰。能替皇上喝下毒酒,他一定万分敬爱、信任他的兄长,可皇帝回报他的,是背叛。
顾嬷嬷嗓音带了哭腔,“那时王爷不过十二,还是个孩子啊……那端酒的太监心软,放了两位殿下一条生路。他们逃出京师,成了朝廷钦犯,四处流亡。明明是最尊贵的皇子,却过得鸡犬不如……”
随着顾嬷嬷的述说,沈姝杏眸也蒙上水雾,心脏缩成一团,痛得她揪紧了掌下婚服。
眼见沈姝将要哭了,顾嬷嬷从追忆中回神,轻咳了一声,拿帕子擦眼,“瞧我,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
她用力扯出一个笑脸,“王爷虽中了毒,但老天垂怜,令他活了下来。以后王妃照应着他,会越来越好。”
折柳心疼地拿帕子,也给沈姝擦脸,莹月拿过胭脂,给沈姝重新涂抹一番。
沈姝边配合着莹月,边轻声问道,“嬷嬷,王爷既中过毒,宫中太医可为他医治调理过?”
顾嬷嬷正要回答,门外有人道,“王妃,嬷嬷,礼部的官员到了。”
顾嬷嬷便赶紧将盖头为沈姝盖上,怕她又哭花妆,误了吉时,只道,“桑春自小跟着王爷,什么都知道。王妃以后可以问她。”
眼前被浓郁的绿色覆盖,沈姝便不问了。顾嬷嬷转而说起一会儿的各种程序与礼仪。
萧玦身份尊贵,不必亲迎,是礼部的人代替。拜堂是在皇宫,主婚人是皇帝与皇后。沈姝心中也思索起了眼前的正事,轻声道,“我记下了。”
临近辰时,沈姝那珍贵且繁多的,由聘礼变成的嫁妆,连同忠忠,已在瑞福街尽数铺陈开来——因为婚礼当天必然鞭炮齐鸣,担心忠忠受惊,沈姝头天晚上给它喂了安神的药,此刻它正躺在扎了红锻,打了透气孔的盒中呼呼大睡。
靖王府与礼部诸人组成的仪仗业已就位。又过了片刻,谢朗跟着自己的上官,带领其他下属,井然有序地进入小院,在泡桐树下齐齐跪好,恭声道,“吉时到,请王妃殿下出阁。”
顾嬷嬷搀扶沈姝右臂令她起身,同时沈姝左臂也被人扶住。沈姝分不清左边的人是谁,只伸出手,呼唤道,“折柳。”
折柳腰缠红带,立即过来将她的手握住,“姑娘。”
沈姝轻轻一笑,“走罢。”她终于,要走到饱经忧患的萧玦身边去了。
因沈姝心善,总会相帮邻里,加上这几个月靖王府的人来来去去,从未带来什么祸患。瑞福街的街坊们渐渐放下戒备,出来观礼。
羽林军开道,将人拦在道路两侧。折柳与顾嬷嬷将沈姝扶上披红挂翠的马车,顾嬷嬷低声笑道,“王妃去吧,此去必定与王爷平安顺遂、儿女绕膝。”
沈姝与顾嬷嬷来往不多,却从她的每句言辞里,窥见一个长辈的真心。她回身朝顾嬷嬷施了一礼,而后终于登上马车。
“吉时到,起驾——”礼官拉长了声音呼唤,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终于开启。
一路走街过道,沈姝终被迎入皇宫,又被太监背到奉天殿。
萧玦站在殿中,身穿绛红龙纹婚服,头戴黑梁金龙红珠冠帽,脸上没什么表情。今日大婚,他心绪复杂,实在没有往日那假笑的心思,殿中都是皇族宗亲,彼此知根知底,也犯不着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