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一个字,孙竞帆表情平静,他看着坐在床上,正渐渐失去平静的周冰颜,沉默过后,低声补了一个疑问。
“冰颜,你还想跟我吗?”
嘴唇颤抖着,呼吸乱得不行的男人,红了眼眶。
用硕果仅存的,赌气一般的倔强扭过脸去,周冰颜回了句:“我不是,一直都跟着三少爷的吗。”
孙竞帆没说话,略作思考,微微笑了。笑里有那么点苦涩,有那么点无奈,有那么点自责。站起身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侧着身子,探过手去,轻轻扳过那张不肯给他看的脸。
那张脸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和泰然,再也没有了静如止水的表情。
皱着眉,半张着口,眼泪已经断了线的周冰颜,一万个不情愿被看到,却又好像夹杂着讨伐和责怪非要被看到一样地,在四目相对中,在视线交汇处,首次,也是最终,把最矛盾,最委屈,最狂喜,最复杂,最简单,最最真实的自己,彻彻底底,摆在了对方面前。
东交民巷一间颇有几分情调的咖啡厅里,坐着两个男人。
临近黄昏的太阳添了些橙红,照得两人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浮光。小小的咖啡厅很是安静,多数是外国人在悠闲品味杯中的饮料,为数不多的中国客人也有着基本同样的舒适,毕竟,在优美的音乐和咖啡香气的晕染之下,谁都会乐于暂时放松自己,假装忘记烦恼忧虑。
但这一惯例,今天,在郑家礼身上无法实现。
因为从没被拒绝过的郑家大公子,此时此刻,被彻底……怎么讲?就是——“force-out”了。
喝过洋墨水,走遍了欧美大陆,红透半边天,一直以来都是被围追堵截着吹捧迷恋的郑家礼,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文采,自己的气质,自己的魅力,自己的相貌,全都是万里挑一无人能及的。
潘安宋玉算老几,吹得再高,当代又没人见过,他这样的绝世外加惊世美男穿上才华横溢的外衣之后,才是天下的奇珍人间的至宝。
可是……
“我打算洗手不干了。说是从良了也好,归隐了也罢,反正,就是以后都不会再跟郑大公子您有什么皮肉生意了。”坐在对面,好看到跟他有一拼,但骨子里透着妖气的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挑起嘴角。
天杀的!那笑容居然洋溢着幸福!幸福!
“江童,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流连于花界,郑大公子莫非没听说过哪家小相公跳出火坑去做良家妇男?”
“我……跳……良家……”郑家礼乱了,乱得一如疾风中的柳条,不,是蒲公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和后脑勺,确定头发没有像蒲公英种子那样,被幻想中浪漫的妖风吹飞了大半,他抿着嘴唇用力闭了一下眼,“江童,你红口白牙说洗手不干了容易,那我对你的真心,算个什么?”
“郑公子,我先打听打听,你所谓的‘真心’,又是什么?”对方反问。
“啊……不外乎,就是为你说了多少情话,砸了多少现大洋吧……”
褚江童差点儿笑出声来:“看来,郑公子的观念果然有问题。”
“哈?”
“在我看来,真心另有别的解释。”
“什么解释?”
“可以不会说情话,但哪怕只挤得出一句来也是只为那一个人说的,可以不花多少钱,但是自己有的哪怕是性命也都舍得给,对我而言,这是天大的真心。”话,是笑着说的,但眼神里,是一种近乎于伤感的慨叹,褚江童说完,问面前已经僵硬的男人,“郑公子除了我,还对很多人说过很多好听的,对吧?而且,我如果要你为我抛掉万贯家财,从此草鞋布衣,你可舍得?”
郑家礼一个激灵。
一点儿都不夸张,他,还真舍不得。
想想身上的意大利西装,脚上的德国皮鞋,腕子上的瑞士手表,他怂了。
他不是过穷日子的料,他更舍不得为了谁放弃现有的生活,最起码,褚江童不能让他放弃。
莫非,他那愚蠢的浪漫脑袋里一直幻想的所谓亘古未有的伟大爱情,说白了,只是一种源自于最原始最低等最基本需求的……欲情?而已?
我的天咧……
“郑公子眼里,就只有你自己。”说了句残忍的话,褚江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要是有谁能让你绝对在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的地步,记得抽空转告我,搞不好,那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我还一直觉得我的真命天子是你来着……”
“那,你‘觉得’错了,该醒醒了~”冲着对方一眨眼,褚江童只留了个“回见~”,便转身迈步,离开了咖啡厅。
郑家礼坐在原地,任凭“真命天子”几个字在脑子里徘徊不去,好一会儿,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心情差到极点。
简直好像让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面部神经都冻得麻痹起来的郑君家礼先生,就那么坐在原处,愣了很久。
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一次挫败感降临,缺乏抵抗力的郑家礼,在想来想去似乎无人可怪时,决定怪自己。
可是,让他真给自己几个嘴巴?他又舍不得这张脸。让他真上赶着央求?他又放不下那份尊严。
再不然,找上门去,和情敌决斗?
算了吧,那是洋鬼子才会做的蠢事……
思来想去,陷入烦闷抑郁的郑家礼,打算转移目标,去骚扰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