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句,“原来义斩的后台真的是你!”
第三句,“你媳妇儿改嫁了你知道吗?!”
叶修扶额想要不是我们这儿的妹子都不会做针黹真该把你那张嘴缝上左边绣一趟鸳鸳戏水右边绣一路龙凤呈祥。
孙哲平言简意赅,“闭嘴。”
武林第一狂剑士,复出后初访兴欣栈,就是这么一番鸡飞狗跳。
当晚陈果又加了菜,气氛欢乐而凝重,知道孙哲平将与兴欣联手后,没人不是精神一振。只不过连唐柔都打量着他缚着绷带的左手面露诧异,更何况此君两手空空,全没兵器。
叶修笑而不语,一坛酒同孙哲平对饮,慢慢竟喝到夜半,别人都去睡了,陈果临走还嘱咐他们劣酒伤身莫要忘形。
“就是这儿了?”
叶修一点头,“这儿不错。”
“同嘉世比?”
“同嘉世比。”
“你既觉得值得,想必没错。”
“身手倒不必细说,难得的是都还有……”
孙哲平接口,“真心,痴意。”
叶修趴在桌上拿着粗陶大碗摇啊摇,醉眼乜斜,“难不难得?帅不帅?跟哥混吧,杀回去给他们瞧瞧。”
孙哲平嗤之以鼻,“为了你那块碑?”
“屁,为了你自个儿——你回都回来了,怎不去找他?”
孙哲平一瞬敛了神色,他长相不呈半分清冷,一派北方汉子的火灼坚实,眼神却无端带点孤寒,整个人便有种凛冽欲折的味道,不过他又是那么凝重的一个人,偶尔沉默起来,无言无语地坐在那里,也像一座夕照里染血的山。
他终于说,我等他想通。
他想不通了,他现在连想都没法想。叶修笑得简直夸张,他拍拍孙哲平,你把他坑了,大孙。
那也得多谢你呀。荣耀碑?太有才了老叶,除了你,我真想不出还有谁搞得出这种事。喻文州,肖时钦,张新杰,王杰希,一个两个都是当世俊才,多智近妖,一个两个都上得当——他愤怒地瞪着叶修,眼白里血丝缠绵,一字一顿,“江湖中最大的笑话。”
你可真不愧是四大战术大师之首。
叶修没作声,歪歪斜斜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孙哲平按住他手腕,“别喝了。”
“老孙,”他听见叶修哑着嗓子叫他,声音略抖,“这是敬你。”
孙哲平一怔松了手,看叶修不管不顾一口气干了,脸上红潮如血。老孙啊,他说,多谢你了,什么都没有说。
孙哲平耸耸肩。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时他送张佳乐去了中草堂,与年轻沉默的微草掌门订下约誓,看着原本病入沉疴的他一日日好转,能说会笑,灿若明曦,瞳孔中有朝花浴火般艳烈神色——只是,再没有他。
他忘了他。
张佳乐忘了孙哲平。
他忽然觉得痛,那种痛远比左手腕骨断裂时更疯狂躁动,整个人都破碎也不要紧,他只想再疯一次,那时他还不晓得这便叫做悔。
于是他找上叶修,单枪匹马,月满群山,那时斗神仍有却邪在手,他仍叫他叶秋,这一战无关天下第一,甚至无关胜负,他只是想找这个人打一场,用残缺的手和落败的剑,用这一战祭他告别之后才深觉无法承当的痛念与苦楚。这苦楚无人可诉,无人可解,似自天海之礁凌空一跃堕于寒冰地狱,将骨骼血肉摔裂成千百万片,他看着那些尖锐冰冷的碎片互相摩擦出粗粝哀鸣,找不到哪几片拼得出自己的心。
那一战他赢了。
赢得堪称惨无人道,却几近洞彻空明。他只有一个人,打不出繁花血景的斑斓壮烈,血影狂刀施展出来却令月下的千波湖也眉目黯然。叶修拄着战矛摇头说老孙你这样不行,卖血卖空了挂这儿我如何同乐官儿交代,要哭的要哭的。
孙哲平回他一句,“呵呵。”
遍身血色的狂剑士转头便跃进千波湖。重剑葬花硬抗战矛却邪,水中更显优势,剑锋上血海四溢,融进湖水翻波,迷了人眼,是天然的掩护,简直不亚于繁花血景,就算叶修也是头一次见识这个,手忙脚乱了一刹,再找孙哲平就已没了影。
他陡然脸色冰寒,持矛下潜,追逐着狂剑士疯魔般剑影。五十仞处两人都已觉出通身僵冷,再潜下去只怕要冰霜覆面,谁都没放,谁都没停,叶修执矛而刺,势要将孙哲平阻在当场,伏龙翔天入水依旧成龙,咆哮飞腾撕开血海,直叼上笔直下潜的狂剑士。
孙哲平只做了一个动作,背身,格挡,剑刃平端,稳稳推出。
龙首咬住重剑,矛尖磕上剑锋,一击而下时叶修用了全力,力道全数灌注剑身,竟将孙哲平向下推去,借力向湖底纵深处飞潜而入。
与此同时血色波涛奔涌,刹那似有滔天之力,席卷向一招之后尚未重新蕴起力道的斗神。
后来叶修形容那一招有多吓人,说,如果湖底真有龙王,那一家子大概都被老孙给灭了口。
怒血狂涛,撕咬着年轻的斗神,险些就此将他推出水面。
等他再潜下去时,六十仞处,他看到了满面霜寒的孙哲平。狂剑士几乎只剩一双眼睛能动,眼里全是谴责近于恨意。他空着一双手,叶修不由自主向下看去。血气散尽,水波再度清澈冷漠如月光之眼。
他看见重剑葬花嵌在石碑之上,刃锋只余一半,断处正有细腻血纹汩汩地浮上来,一触及冰彻湖水便凝成血红珠子,颗颗不散,缭绕在濒死的剑客与斗神身边。
他们在深寒与绝望中无声对视,任凭冰霜在彼此眼中镀上难以自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