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歇了,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丝砸着脸。
东方的天破出白色,是天亮了。
东决侯经脉尽断,被黑心索反噬如死灰,剑锋穿透他的心脏,了结他如魔一般的性命。
萧山渊一步一步的爬向影鬼的身边,他已被天地同悲震得经脉断裂、全身只余下最后一丝气力。
“萧影。”
萧山渊终于抓住了影鬼的手,把他扶在自己的怀里,试图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内力渡给影鬼,可是影鬼满脸乌黑,浑身已经凉透了,是黑心索将他同化了。
可萧山渊偏要逆天而为,他竭力将内力渡向影鬼。
影鬼终于动了动眼皮,用最后一丝气力,看向萧山渊的脸。
影鬼喃喃道,“渊哥,没用的。我修炼黑心索的那一天,就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好在……你杀了东决侯,为我报了仇,为哥哥报了仇,为萧氏一族报了仇。黑心索是唯一能够对付裂心掌的邪术,当日在幽明山,我就知道。那个少年没能做到,是因为他根基浅,修炼短,未能将黑心索完全化进经脉里。但我不一样。渊哥,我做到了。”
萧山渊还在为影鬼渡内力,他握紧了影鬼的手,声音颤抖道,“别说了,别说了……萧影,别说了!”
影鬼却固执的开口,他知道,有些话不说,就再也说不出了。“渊哥,原谅我们吧。”
萧山渊一顿,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影鬼。
影鬼道,“渊哥,我父亲做了恶事,害了萧氏一族。看在我也为报仇出了一份力的份上,原谅我们吧。”
萧山渊咬了咬牙,泪水夺眶而出,“我……萧影,你听清楚,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要你活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已经回到萧东合的身边,你有大好的人生可以继续过,你到底为什么……萧影!”
影鬼笑了笑,奄奄一息道,“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渊哥,我舍不得你一个人走。因为……就算你能原谅我们,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在东璃国的这段日子,每晚午夜梦回时,都能看见哥的脸、阿姐的脸、王伯的脸,他们的脸都血肉模糊,我连看他们一眼都做不到。如今……我终于能见他们了。好想……再看看他们啊。如今我也算赎了一点罪,你说,他们应该愿意见我了吧?”
萧山渊抱紧了影鬼,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不……萧影,我求你,渊哥求你,活下来。你不能死……我求你。”
影鬼从来没见过萧山渊求过谁。
他用乌黑的、血肉模糊的手,试图堵住萧山渊的嘴,“渊哥……别这样。”
萧山渊咬牙,可无法制止影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影鬼喃喃,“渊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有夜州白,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你喜欢的人。你一定要,过得好。”
萧山渊抓紧影鬼的手,“萧影……你也要活下去。你在东璃,和你的父亲……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萧影!”
影鬼露出了最后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留下了最后的喃喃,“我已向古佛求,求保佑渊哥一定要过得好……”
影鬼的手从萧山渊的手里滑落,砸进了泥泞里。
溅起的泥水模糊了萧山渊颤抖的手。
凉透的身体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萧山渊抱紧了影鬼,歇斯底里的喊,“萧影!”
只是这世间,再无萧影了。
夏深山林苍苍,在努力挤破云层露出一点光的天色里,显得茫茫。
四下悲风起,风仿佛挽起萧山渊声嘶力竭的呼唤,在天地之间回荡,混着山川云雀的万籁之音,汇成寂寞的挽歌。
马车载着死去的人缓缓从官道上而下,高越在上马前转身,看向了官道一旁,靠在树干上奄奄一息的萧山渊。他仍全身是血,没有一丝血色。
高越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王府么?”
萧山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回?那座王府,和我有什么关系?萧影死了,就更没关系了。”
高越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但是他明白萧山渊的苦楚,只得道,“可是你总得下山,寻个郎中。你的身体……”
萧山渊淡淡,“你走吧。”
高越摇了摇头,上了马,他回头看了一眼对他毫无反应的萧山渊,终于拍拍马背,离开了官道,向东璃国的方向奔去。
直到车队走远,萧山渊才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离开的马车。
“萧影,再见了。”
萧山渊喃喃,一滴泪滑落脸庞。
而后,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官道的另一端走去。
南下的方向——
江淮。
当年他从天都城萧王府南下,孤身去到江淮。其实那时候他当然没有算到萧氏一族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离开王府,只是为了避免和萧城的相争。他对那些权力蝇营狗苟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成为一名执剑的人。
如今他又孤身去江淮。他的心一如当年。他只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去见一个人。
官道上,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缓缓向前,走进茫茫的前途。
雨后的天空终于破出日光万丈,辉映了山峦重重,前路漫漫。
数日后。
时至秋节,山北的苍苍山道上,一双身影并肩走过。
那双身影是一对女子,身穿暗黄色衣裳的女子乃是曾经的北风堂堂主、而今的天都城之主北风锦,身穿暗紫色衣裳的女子则是曾经的萧王府三大杀手之一、而今的江湖散客寂九蝶。
两人方从墓地离开,一道再回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