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州白道:“我知道。”
无念大师叹口气:“既然知道,那你今夜,却还是要揭开我的伤疤是么?”
夜州白有些犹豫。
他深吸口气,轻轻道:“前段时间,我受重伤,有幸得天折山庄庄主相救。”
无念大师微微一顿。
夜州白观察着无念大师的脸色,又解释道:“天折山庄,便是曾经的天祈山庄。”
无念大师的目光沉了沉,显然是知道这山庄的。
尽管无念大师在烛火的映照里尽量不动声色,夜州白还是捕捉到了他几不可察的情绪起伏。
夜州白道:“救我的人,是天折山庄而今的庄主,顾照天。也是顾夕月的弟弟。王爷,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无念大师皱了皱眉,并未接话。
夜州白道:“当年我救下萧城之时,萧城念念不忘的名字,正是顾夕月吧。”
提及萧城的名字,无念大师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平静的神色上蒙上一层深深的悲伤。
夜州白已猜出七八分,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他今夜若是不说,往后只会更难说。他今日不说,萧山渊会再杀下去,事情只会更难做。
夜州白只能说下去:“当年我救出萧城,逃离寂国国都,路上遭遇帝国杀手拦截,王爷的人出手相救,那也并非巧合。因为王爷本就想救萧城。因为,萧城是王爷的孩子。”
无念大师的神色凉了凉,即便是有佛堂烛火的映照,他的神色也像彻骨一般的冷。
夜州白深吸口气,看着无念大师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我没有猜错,王爷真正的身份,既不是异姓王合王,也不是无念大师,而是寂国萧氏一族的萧东合。萧氏一族当年亡族,满门抄斩,未有活口。世间唯有一个萧城被抓入天牢,后被我救,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明。这是流传在世间的说法。王爷。”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向来平静的模样终于变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夜州白不禁握紧拳头,心中的火越烧越旺,这些年来萧山渊都被困在十二年前的那场杀戮里,可无念大师竟没有一时想去劝阻他,夜州白痛心道:“但大多数人不知道,萧氏一族还有一人未死。若我没有想错,当年在寂道书院求学的萧东岁之子,也就是王爷的亲侄子。王爷又是否知道,他的死活?他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若王爷知道,他过得如何,又是否会去拉他一把?”
无念大师终于皱紧眉头,用没有什么波澜的语气道:“城儿已经死了。”
夜州白一顿。
无念大师用苍凉的语气道:“萧城已经死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孩子,我只是想忘了在寂国发生的一切,在东璃重新开始,你也答应过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萧城的事情。今夜你为何还是如此?”
夜州白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知道,若是萧山渊杀了无念大师,那更是残忍。他道:“王爷,我一直记着当初的话,我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王爷的身份。在此之前,那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只是而今——”
无念大师道:“你说的是,萧渊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
萧渊?原来这才是萧山渊作为萧氏一族的后人的名字。
无念大师道:“我想也是的。渊儿和城儿不一样。城儿自小就是天妒英才,十几岁便随军出征,战功无数。而渊儿更像是一个一心只向武学的武痴。自小,城儿就是萧氏一族最出色的那个孩子,只是他的阿爹没用。我不是萧氏一族的掌权人,我能为城儿做的太少了。城儿那么出色,结果还是如此。”
夜州白深吸口气:“那王爷……你早知道而今寂国的萧王爷,就是当年那个萧渊,你却无动于衷么?”
无念大师一改苍凉的脸色,神色竟然有些残忍:“孩子。我只是想要平静的日子。”
夜州白不禁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能阻拦无念大师去走他的路,也无法阻止萧山渊。
夜州白只能道:“王爷,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萧山渊身负萧氏一族的血仇,这些年都在谋此事、解此仇。王爷也只向前看。萧山渊却还被困在十二年前。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子,若是他再来犯,州白请求王爷劝他一番。”
无念大师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满是苍凉。
夜州白又道:“王爷,过去已去。你能向前看,也该劝劝他也向前。”
无念大师悲凉道:“原来这些年,渊儿都没有放下。过去已去?不,若是过去已去,我也不会如此。孩子,你带渊儿来见我吧。我有些话,也该和他说。”
夜州白看着无念大师,不解他要与萧山渊说的是什么。但他莫名的,却有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看着无念大师的悲伤的脸,他却觉着,那悲凉之下,埋藏着深深的隐秘。
春猎
春山,高草,一眼无际。
寂道书院的春猎一向热闹。
起伏的群山深处,流动着或结队或独行的少年。春猎方开始,这一年春的战果又不知如何。
少年夜州白总是想赢的。
他与三两同窗结伴而行,登上山岗,又下山丘。
一行同窗皆是喜悦满面,春猎本就是风光悠闲时,少年的心性总是欢喜。加上这一趟还有夜州白同行,那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夜州白的心里却没有那样欣喜。
或者说,他的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山岗的另一端,少年萧山渊见着夜州白与其他几位同窗同行的身影已经走远,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动身向群山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