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道:“我位阶低微,不敢常用御膳房的吃食。”
皇帝顺势道:“是该晋晋你的位分了。”
青橙心头一跳,道:“我是汉人,能封贵人已是皇恩浩荡,再不敢奢求什么。”略一停顿,轻声道:“况且,皇太子宾天不久,皇后还病着,我不想太过招人耳目。”
皇帝帮她捋了捋胸前青丝,不紧不慢道:“朕知道你不在乎品级位阶,可朕不能委屈你,今儿起你就是嫔位了,择个吉日,朕再命内务府记档。”事已至此,青橙只得道:“谢皇上恩典。”她想下床行三叩九拜的大礼,皇帝一把将她拦住,温声道:“就咱们两个,守着那些虚礼做什么?你好好为朕诞下皇子,就是最好的规矩了。”
次日,皇帝晓喻六宫,晋封苏贵人为嫔,赐号“纯”字。到了傍晚时分,风雪已停,天际隐约露出霁色,皇帝散了朝,在廊下立了半会,方进暖阁。景桃伺候皇帝换下玄色绣金龙纹大氅,取下风帽,正欲退下,皇帝忽而道:“景桃,你留下。”
景桃不知何事,屈了屈膝,问:“主子有何吩咐?”
皇帝穿着宝蓝绸袍,腰系吩带,略显身形消瘦。他立在檀木大案几前,提笔写着年下赐与朝臣的福字,慢里斯条道:“你在朕跟前伺候多久了?”
景桃恭谨回道:“从十三岁入宝亲王府至今,已有八年。”
皇帝点了点头,道:“朕身边的老人并不多,你算是最久的。”
景桃不知圣意,不敢胡乱回话,静静垂首站着,谨听圣训。皇帝写了几张字,随手搁在旁处晾晒,道:“纯嫔有孕,朕不放心别人。你明儿起便去翊坤宫伺候,所得份例、穿戴、赏赐依旧由养心殿支出,待纯嫔生产了,你再回养心殿当差。”
景桃怔忡,猜了个大概,小心说道:“奉茶房没人接手,奴婢担心主子吃不惯别人泡的茶。”
皇帝搁了笔,挽起箭袖,道:“朕会看着办,你放心去吧。”又道:“纯嫔所吃所用,你皆要细细看管,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先来禀告朕,自有朕做主。”话已至此,景桃再无推脱之话,只得忍着心惊道:“奴婢遵旨。”
出了暖阁,吴书来凑脸上前,道:“万岁爷跟你说什么?”
景桃扭身往茶房走,没好气道:“说什么,也跟你没有关系。”
吴书来谄媚道:“御前之事,事无巨细,我是总管太监,怎会与我无关?”景桃思及自己往后去了庆云斋,必然有许多事要倚仗吴书来,便缓了语气,道:“万岁爷让我去庆云斋伺候纯主子。”
吴书来眼珠儿转了转,哎呦一声,拍着膝盖道:“这可是大喜事,万岁爷器重你啊!我可是求也求不来!”
景桃横了他一眼,道:“若不然,我去跟万岁爷求求情,让你去庆云斋得了。”
吴书来嘿嘿笑了两声,道:“你可真爱说笑,我懂什么,去了只会帮倒忙。”他自个端了茶几上的温水,吞了两口,道:“你可别小看纯主子,如此下去,还不知飞黄腾达成什么样子哩。”
景桃冷笑道:“她要是真能飞黄腾达倒好,我怕的就是半路出了什么茬子,牵扯到我……”
她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让她护佑纯嫔肚中的龙子,当翊坤宫的眼线,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另一层说,若是龙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就小命不保了。
雪后大晴,金辉般的晨阳如浓彩倾泼,照在镌花玻璃窗上,溢出缤纷流离的光芒。天际湛蓝,薄薄的浮着几丝淡云,底下朱墙红瓦,映衬着数株苍古清秀的青梅,暗香幽幽弥散,沁人心脾。
尔绮喜气洋洋的站在廊下,引着内务府的太监往屋里搬东西,有康熙三十年制的紫檀木绣金屏风、江宁织造贡的绫罗布匹,亦有镶嵌宝石的蜡台、黄金做脚的大沐盆子,零零总总的十余箱物件,通通摆在大厅中,直叫人眼花缭乱。
时至今日,青橙才由衷的感受到后宫所谓的圣宠。
景桃卷了铺盖入屋给青橙磕头,海安知她是御前的人,此番前来,是授皇帝旨意,遂不敢怠慢,笑道:“主子,景桃来给您请安了。”
青橙穿了一身米色倭锻夹袄长裙,袖口处露出寸来深的白狐狸毛,徐徐笑道:“可要劳烦你一段时日了。”
景桃知她性子宽厚,待下人极善,磕了头,陪笑道:“主子客气了。”
青橙道:“其实我这儿人手也尽够了,早上内务府又遣了四五个奴才来,我都没处使,只得让他们看管着瓶儿、钟啊之类的物件。”
景桃忙道:“奴婢既来了庆云斋,眼里心里便只有主子一个,无论当什么值,谨听主子教诲。”
青橙笑道:“如此自然是好,屋里有海安和尔绮伺候,你就看管着厨房罢,再有里里外外的事,偶尔帮衬帮衬便是了。”
景桃行了深蹲礼,低眉顺眼道:“奴婢遵命。”
一时外头有人高禀:“皇上驾到!”
屋中众人忙往两侧屏立,青橙才起身,皇帝已然入内。朝廷有总督递折子,说芜湖去年动的土木竣工了,皇帝心情甚悦,见青橙袅袅迎接,愈发高兴,上前便将她揽在怀里,望着满屋子的东西,咬耳道:“还有什么缺的,尽管说来,朕通通赏你。”
青橙忸怩着挣脱,低声道:“她们都瞧着呢。”
皇帝扬了扬脸,屋子里拾掇的宫人皆退了下去,景桃却身而走,到了槛边方敢抬了抬眼,见皇帝牵着纯嫔往东间去,面上言笑晏晏,半分不似在养心殿那般疾言厉色,心里暗暗一惊,更加谨慎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