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节压低声音:“还有一块肉。”
“算了,”昭昧舔了舔嘴唇,按捺下去:“吃掉就没有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唤,昭昧趴在地上强迫自己睡觉。李素节却睡不着,盯着女孩,生怕她再被拐跑。可李素节心里也清楚,她能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能帮得了一人,却帮不了所有人。失去大人的庇护,她们就是肥美的羔羊,而那些曾被大人抛弃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多半落到同样的下场。
可她只能顾得到眼前。
眼前,女孩睡中仍皱着眉头,时不时抽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梦里也见到大人抛下自己离去。但她还没有醒来时,她的父亲和母亲就先后回来了。
李素节笑起来。昭昧醒来见到,循着视线看过去,扬起眉毛:“她们没走啊。”
“嗯。”李素节欣慰道:“也并不是所有大人都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昭昧看着那个女孩,她正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收回视线,陈述道:“如果抛弃,还是会先抛弃姊姊。”
李素节想说,姊姊和弟弟的选择,其实和是姊姊还是弟弟没有关系,可她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对公主更残忍,终究没有开口。
昭昧也再没有提起,只是闻到隔壁传来的肉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回来的娘子取出一块肉,巴掌大,手指厚,味道扑鼻,吸引了周围好几家的视线。她把肉交给丈夫,丈夫把它分成几块,筋络撕开散发更细腻的香气,不少人动着鼻子往这边嗅闻。
昭昧深吸一口香气,肚子跟着叫唤起来,越叫身体越虚,好像掏空全身力气去勾那抹香气似的。她再也忍不住,翻开冷水罐,取出烤好的马肉,一咬一大口,李素节想阻拦都来不及。
昭昧已经囫囵咽下去,李素节才说:“该挑一挑,有的部位可能坏了。”
昭昧哪里顾得上,分出一份给李素节已经是底线,一旦开了口,就不管不顾往嘴里塞,眨眼间吃得干干净净。又躺回去,摸着肚子舒坦地说:“看来她是真的做工去了。”
李素节吃完马肉的时候,隔壁一家也吃完了,个个都在舔手指。她走过去问娘子做工的事情,娘子有点惊讶:“做工?”
李素节问:“您的工作是在哪里找到的?”
娘子脸上一红,看一眼丈夫,支支吾吾说:“其实也没什么,你就去……再去小吏那里问问吧,可能有时候就有了。”
她说得遮遮掩掩,不像真话,但李素节还是去了。她必须去。
然而,回复依然是“没有”。
没有工作,就没有饱饭、没有肉,只有每天一碗粥,和未来连粥都没有的、通往邢州城的前路。
明明吃了一块马肉,李素节却没了力气,她坚持了几步,到树根底下坐倒,屈腿抱住膝盖,深深地呼吸,来压下心头那些滞涩又激烈的情绪。
闭上眼睛,思路更清晰,她再清楚不过,邢州城就在眼前,家就在眼前,只要坚持,总不会死在路上。
但是,能坚持吗?
在马背上颠簸,受刀剑割伤,惊惶、恐惧、疲劳、饥饿一路伴随,还有庞大的心理压力和掏空自我的无力,铺天盖地,像棺材板沉闷地压在脸上。
她也才二十岁。可昭昧唤她一声姊姊。
李素节哭不出来,也没力气哭泣。她放空大脑,伏在膝上,听自己的呼吸。她试着屏息,可这个动作累得很,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她意识到,比起不再呼吸,自由畅快地呼吸居然才是最本能最轻松的事。
人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她抬起头,扶着树起身,慢慢往回走。
路上有人拦住她,问:“听说你想做工?”
“嗯。”李素节不抱期待地问:“你有吗?”
“我有。”对方说:“不仅能提供肉,什么吃的用的,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提供,活儿也不累。”
李素节诧异抬眼。发现眼前的面孔有些熟悉,她升起警觉:“女人也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