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这才满意。
两人从当铺出来,便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赶去西市。买了棉被、棉衣、棉鞋、炭火、冻伤药和吃食,江风本是什么都要买好的,可关山云却拦着,全部买次货。炭火要最末等的黑炭;棉衣棉被都是二手棉,且掺了稻草;大米里面掺着细沙……江风气极了,嘟着嘴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关山云也不理他。
慈幼堂一干人工作人员见两人去而复返,又带着两大车物资都围了上来帮忙,心里却盘算着又有油水可捞了。可打开的时候都傻眼了,这些东西就连他们也是不屑用的。那些棉衣料子差不说,颜色也是土黑色,他们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穿这样的次等货。
江风给关山云一个五星好评,若是买了好的,哪能轮到这些可怜的孩子。她不记得哪个经济学家曾说过一个被网友怒喷的观点:“为了保障穷人的权益,廉租房不应该配备独立厕所”,难道穷人就不配有尊严、不配享受舒适的住宿环境吗?
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在监管缺乏的大环境中,只有底层人民的配给是既得利益者不屑一顾的,才能真正惠及需要的人。
当下,她也不管这些婆子们,亲自同关山云将孩子们的床褥、衣服都换了,又盯着厨房将猪肉煮了满满一锅。看着那些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江风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果然世间悲喜各不相通,食不果腹的时候,断然不会生出那些情情爱爱的烦恼。
不生嗔,不贪念,得自在!
天色将晚,雪越下越大,呼呼地刮起了北风,关山云不放心江风独自骑马,便像拎小鸡似的把江风拎过去,共乘一骑。
第二日,江风直到巳时才磨蹭着起床,悠然服侍梳洗时,看到江风眼睛红肿如核桃,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热敷了,又细细地化了妆抹了粉。江风原本不爱擦抹这些香粉,今天却乖乖地任由悠然涂抹。
她日日需要忍受全家上下怜悯的目光,众人可怜她被抛弃,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伤心,就连江老太太也对她温柔几分。
只有关山云,该嘲笑嘲笑,该训斥训斥,她反而受用。
关山云是思想前卫的不婚主义者,放荡不羁游戏人间。其父是凉州军中定海神针的存在,地位尊崇家资丰厚。可关山云却既不读书也不投军,一味地纵情山水,游乐狎妓。原先关将军还是管的,挨棍子、关祠堂的手段也都上了,无奈教训一次,离家出走的时间就久一些。他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关将军的一顿鞭子出走三年。离家前,他的二弟关山风还未娶亲,回来后,两个侄子已经能打酱油了。此后,关将军再也不敢下狠手了,只是换了策略,开始更加紧锣密鼓地给他寻一门亲事,妄图笼住他。可是关山云却放出狠话,哪家姑娘若是嫁过来,必定要守活寡,他志在山水,绝不会被婚姻和女人羁绊住远游的脚步。
江风看着认真画图的关山云,想起过往种种,对这二十多岁还孑然一身的浪荡子弟陡生怜悯。
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却用一生治愈童年。
“想什么呢?”关山云一个爆栗敲在江风额头上,女孩回过神来,捂着脑门龇牙咧嘴道:“大哥游历了一载有余,这次去了哪?为什么到了长安?”
“鄂州。”
鄂州。呃,湖北。
“再同我讲讲吧。”江风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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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到做功课似的给你讲途中见闻,便想再晚几个月回来。满凉州没有哪家女孩像你这般黏人,风土人情习俗也就罢了,就连方言也要学来几句给你听。”关山云一边轻轻将图纸推在在一侧,一边抱怨道。
江风哪管他啰嗦,早已摆了最舒适的姿势,作聆听状。关山云无奈,只得缓缓道:“这次本在吴楚一带逗留,后遇到一友人,相约一路去了西塞山。那里吴头楚尾,位于长江边上,岚横秋塞,山锁洪流。西塞山北通太湖,南邻不干山,风景优美地势险峻,前朝在那里打了很多场仗,悬崖陡壁上都是摩崖石刻。不得不提的是那的鳜鱼鲜美至极,只可惜你不能亲去,一尝其鲜……”
关山云虽然读书不成气候,但是讲起故事却很有趣。他声音本就听着舒服,又加了抑扬顿挫在里面,那些场景仿佛亲见了一般。
他调侃钓叟因忘记回家被妻子拎着耳朵骂时,仿佛真看见老年夫妻嬉笑怒骂的场景;他描述泛舟江上,到了河中央赫然现俩人都不会划船时,江风好似也看到那船在江中心打转…
江风是极爱听的,一会静静聆听,一会捧腹大笑,关山云也越讲越起劲,浑不觉日已西斜。
关山云有一种错觉,一路晨曦暮色,仿佛都浸染了她的影子。江中倒映着她的倩影,月上有她的笑容,微风中有少女淡淡的香味,旅途的酒装着她的心事,赶上的大雨都是她滂沱的泪水……若是这一场场跋涉有她相伴,那会是怎样的呢?
他还在胡思乱想间,江风却萎靡道:“大哥好容易寻到一位意中人,却被李隆业那个花心大萝卜抢了去。”
关山云努努嘴正要说话,却听女孩又侧着头认真道:“我原以为大哥是喜欢男人,才这么多年未娶,谁……”
没等江风说完,关山云一个爆栗敲在头上!
你才喜欢男人,你们全家都喜欢男人!
李隆业承诺绝不因玉玺牵连江家,确实说到做到。
江风断定,寿春王府肯定已经知道玉玺在她手里,不然沈顾行也断然不会有当时那番话。而寿春王至今没有打上门来,也必然知道玉玺已经交给李隆业。
至于寿春王和李隆业之间是怎样平息玉玺之争,或者人家本就是一个团队,江风不得而知,她也懒的知道。
只是几天后,有关相王五子居住的隆庆坊有传言散播开来,传言说隆庆坊隆庆池云蒸霞蔚,祥云飘绕,龙气日盛。
腊月二十七,中宗李显游幸隆庆池。湖边搭上了彩棚,顶着北风和酷寒大宴群臣,还请了和尚道士作法。并牵着白色大象,环湖数周进行踩踏。
结彩为船,巨象环湖当然不是为了好看和热闹,而是厌胜方阵,李显来压这里的龙气了。
与此同时,唐中宗又欲立李旦为皇太弟,李旦坚决辞让。李旦为表达绝不窥伺皇位的决心,一并辞去太尉及知政事之职,中宗“为难”允诺,但还是就势将李隆业兄弟五人全部外放。
官场上也并不消停,人员升迁异动频繁,江家也被波及。江佐因小事被罚俸半年,江父到手的市丞职位被人顶包。江佐还好,能泰然处之,江父却每日长嘘短叹,一个劲地撺掇江母去江绯那里打探消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佐的准岳父工部侍郎张说被贬谪了,流放岭外!
张家还没怎么样,江家已经乱作一团粥了,江老太甚至起了退婚的心思,江母不赞成,江佐不同意,最后都将目光投向江父。
江风置身事外,深切地感受到“历史的灰尘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的真谛。如果知道李隆基终将王者归来,张说会是闪耀开元年间的一代名相,他们还会慌乱至斯吗?
最后,江父还算理智,并没有被江老太带偏,经过与张家的商议,最后决定将婚期提前到次年二月,赶在张说赴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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