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自入师门起便习练左手剑,剑术是宋惜微替她一招一式地改进、修正,多年过去,已有所成。
连宋誓成也曾羡叹,她这只左利手,在武学一道上实属天道垂青。小小年纪,便是去闯那劳门子的茂衡门,也足以打穿他们半座山头,近乎逢无敌手。
后来左手被生生打断,魏凌生一直以为祸因在他,但在宋回涯的道理中其实不是。
当年宋誓成受故人相托截杀逆贼,救下魏凌生,庇入不留山,山门便一直受朝廷针对。
武林同道迫压于朝廷声威,无人敢言。
与不留山同属一支的茂衡门,唯恐引火烧身,暗中请宋惜微入山,十多位长老群聚一堂,威逼利诱,几番相劝,命她说通宋誓成,交出魏凌生。
宋惜微一声不吭,背身走出殿门,取出腰牌执剑斩断,在围观众人的惊愕目光中,毅然宣告:“从今往后,我不留山,与茂衡门再无任何瓜葛。恩怨自负,生死无尤。”
说罢躬身一礼,潇洒离去。
这也成了宋惜微往后的一大污点:孤恩负德,背信弃义。
宋回涯得知此事,本是高兴终于跟那破茂衡撇清了干系,不必再看着自家便宜流入隔壁的猪圈里,可事后一想,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
她在湖边找到钓鱼散心的宋誓成,折了枝花坐下,阴阳怪气地同他道:“我看透了,师父果然更喜欢魏凌生那样的弟子。我原先被茂衡门那般欺负,师父一句话都没为我说过,还想着将不留山交托到那帮孽畜手里。如今师弟有难,对方不过是婉言劝解一句,我那好师父为了他,忍了几十年的委屈,是一朝也忍不了了,不留山下那帮百姓的安生日子,也无暇顾上了。”
“唉,兄弟阋墙,祸起于我。分明是为了我。你这便宜徒弟比不上我这温厚兄长有哪里奇怪?”宋誓成愧疚地叹了一声,转头问,“今后的不留山,若再无闲和平静,你会责备师伯吗?”
宋回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我打出生起便颠沛流离,我是习惯的,就不知道你们两个习不习惯。”
宋誓成看了她一眼,盯着湖面,片刻又看了她一眼,仔细琢磨许久,“啧啧”两声。
宋回涯起了身鸡皮疙瘩,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
宋誓成好笑说:“你不在意往后清净日子少了,麻烦多了。却在意你师父更喜欢我收的徒弟。嘴上总说我小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宋回涯,气度小了的啊。长那么硬的嘴,容易挨打。”
“莫名其妙!”宋回涯用力“哼”了一声,“胡言乱语!”
她一面敲敲脑袋,一面站起来,走前不忘多骂他一句:“师伯,你脑子有病!”
宋誓成也扯着嗓子骂:“我早晚有一日,要替你师父好好揍你一顿!”
宋回涯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簌簌风声,只觉处处哀音。时隔多年,疼得还是如此真切。
宋惜微赠她剑的那晚,就是她们最后一面。再相见时,已是天人两
隔。()
宋誓成带着她的尸首回来,领着两位师弟上山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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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无人敢来,丧事办得极为冷清。
宋誓成本是想挑一日天晴的,可偏生春雨连绵,那几日下得没完。他怕小妹停棺久了,尸首腐烂,决定早早入土。
宋惜微一辈子活得磊落光彩,死了也得处处体面。
烟雨迷蒙,宋回涯站在山脚,看着一行人远去,再等着众人从山上下来,都没能明白宋惜微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
对着宋誓成,红着眼只喃喃出一句:“往后没人再罚我了。”
宋誓成惨笑道:“是啊,往后无人再责罚你,也不会再有人逼你学武了。”
众人离开,宋回涯还站在山脚,不敢上去,亦不知道离开。抱着怀里的剑,心头不停辗转地想:宋惜微都同她说过些什么?
她的思绪被那点点滴滴的雨声打断,如何也连贯不起来。在那潇潇冷雨中立了整宿,有那么几刻,也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此麻木不仁,半点恩情不讲,所以宋惜微死了,没有多么翻覆的悲伤,更掉不出半滴眼泪。
她只是害怕。
说不出缘由地怕。
怕得不敢睁眼,不敢挪步,更不敢回头。
乌云散聚翻涌,不留山上的光线随之明明灭灭。
宋回涯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星辰忽明忽暗,脸上一阵温热。
她抬起袖口,擦了把脸,残留的湿意被夜风一吹,有种尖锐的冷。
千帆过尽,再看红尘,苦痛清晰了,认知也清晰了:师父死了。
只是十几年前,那个埋在尘世里的宋回涯,不懂这件事情。
不等她厘清自己的心境,动荡又接二连三地来。
宋惜微亡故之后,反贼再次请人来劝。宋誓成态度决绝,仍是不肯交出魏凌生。
他自知难以自保,去求故友相助,临行前嘱托宋回涯看守山门。
当年宋回涯也只十四岁,与魏凌生一般大。
宋誓成前脚刚走,反是旧日同盟的茂衡门便率先发难。
那老头儿欺他山中无人,原形毕露,领着一帮弟子冲上山后,大张旗鼓地说要掘开宋惜微的坟冢,一验真伪。
宋回涯再回忆起那帮人站在后山坟前,摆出张义正词严的嘴脸,只为一报私怨,要折辱宋惜微遗体的场景,胸口依旧有种难言的燥火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