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泄露任何行迹,曾拆学过几个字,拿去问路人。可盘平城的杀手紧追不舍,他亦不敢冒险。
“‘平宣我儿’?”宋回涯说,“这不是什么证据,这只是你父亲写给你的信。”
季平宣失声叫道:“不可能!”
他拿回信纸,手指太过用力,将本就脆弱的纸张捏出了个洞。
他害怕得全身发抖,视野模糊,胡乱指着几个位置,想抓住什么道:“平宣,念,报仇,回来,这是盘平。是不是?还有这里,二,什么墙下……”
这些都是他数年间,谨小慎微认出的全部的字。
宋回涯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他是让你离开盘平,出去娶妻生子,再念两年书,学几个字,不要再想着报仇。你父母的尸体他也不知葬在何处,不过他悄悄留了两身衣冠,在城外给他们立了个座坟冢。他还给你留下一笔钱,就藏在东墙的水缸底下。若你能回来,记得小心城中的耳目。实在不行,就别回来了。”
季平宣硬撑着坐起来,这次梁洗没拦。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字,眼神中的火几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烧出一个洞。
宋回涯拿起手中的第二页信纸,扫了一遍,缓声道:“他说,自己确实帮着于老做过不少事,当初离家闯荡江湖时,本是想做一名豪侠的,岂料最后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就是求财的意思。他说你很聪明,其实更适合做一个读书人,跟着他委实糟蹋。可在盘平,他不敢送你去学堂。而他留在于老身边,还有别的事做。他有许多想同你说的话,但他知道你不会想听,所以便不烦你了。”
季平宣痴傻地抬起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宋回涯翻到第二张纸,停顿片刻,给他缓和的时间,才问:“你还想听吗?”
季平宣不知道自己点头了没有。魂魄是飘着的,踩不到实地。是喜是悲也弄不清楚。
宋回涯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廷遣了监察御史过来查案,那御史太过年轻,不知此地凶险,多半是九死一生。不知有查到什么证据,过来求他护送。他此行一去,恐难生还。提前写下这信与你道别。若有朝一日猖乱得平,八方宁靖,你也不再记恨他,就请给他烧张纸钱,叫他九泉之下能安心阖眼。若是你实在放不下,就把这封信烧了,全当是他罪有应得。没了。”
宋回涯把信都还给他。
季平宣将纸铺在被面上,一张张反反复复地翻动,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直到眼泪点点滴滴地落下,敲在他的手背上,又打湿了纸面。
他慌忙将水渍抹去,可被他一路精心保存的信纸,还是被眼泪打得字迹模糊。
“啊?”梁洗不想打扰了少年,气音询问,“那证据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能带出来。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事已至此,无从得知
了。”宋回涯说得嘴唇发干,对着季平宣道,“他用这封信说谎,只是想叫你有个活着的念想,催你离开。”
她本打算告诉少年,男人还在信中自述,当年缉捕他父母的人中有他一个,只是他未动手逼问。
想想还是算了。世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要求个分明。
严鹤仪跟着起身,站在几人身后,拧着眉头道:“可你不是说,那帮打手在向他找什么东西吗?”
宋回涯说:“不知道。演得太真,也信了吧?心中有愧的人,半夜听到些响动,便以为是鬼来敲门了。就算你告诉他们不是,他们估计也不会信。”
她有个更残酷的事实没说出来。
即便真的知晓没有证据,自那门客叛离之日起,那群习惯了生杀的高门望族,便是天涯海角也是不会放他活路的。
季平宣将信纸收入怀中,紧紧抱着,涕泗横流,张开嘴,又笑又哭地哀嚎起来。
多年生死徘徊、望眼欲穿,原只是雾里看花。连梦都不是。
梁洗再冷情冷性,听着都不免觉得有些凄楚。
“其实有没有证据,对那群人来说关系不大。许能叫他们脱层皮,却未必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宋回涯意味深长地道,“一万只蝼蚁,就能拉得动一辆华贵的马车吗?万丈高楼,难道是立在腐朽中空的木头之上?”
梁洗听她说得玄乎:“什么意思?”
宋回涯眉梢轻挑,说:“他找对人了。”
梁洗对她肃然起敬:“这事你能办?!”
严鹤仪以为在听大话。说书先生都不敢这样胡吹。
宋回涯说:“我当然办不了。杀出一座鬼城吗?”
梁洗心情大起大落,撇了撇嘴。
宋回涯说:“不过我的好师弟,或许可以。我还不曾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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