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不愿多听,快步冲下山。回到自己住所后,拿着木剑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勤勉练习。
一直到精疲力竭,浑身虚软,才洗过澡躺下休息。
是夜月色如水,明河在天,宋惜微小心推开木门,走入房间。
窗外透入的一抹光华冰凉柔和,她立在床边,借着光色垂眸看了片刻,弯腰给宋回涯掖平被角。
看见徒弟露在外面的左手,虎口处满是血迹斑斑的剑伤,知她回来之后没少练剑泄愤,又在床头坐下,从袖中取出伤药,小心为她包扎伤口。
最后将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枕边,静静坐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师父。”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回涯浑浑噩噩,觉得自己也要在梦中睡着了。
她看着宋惜微恬淡温婉的脸,下意识想伸手去抓。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偏偏那些零碎浮现的记忆,似乎到此断绝了。她如何绞尽脑汁,都只剩一片空白。
天外又有人在喊:“师父?”
小孩儿忧伤哭道:“师父你别抛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你走了,我又是没爹没娘的小野种了。师父!”
宋回涯即将涣散
()的神智因这话又重新凝聚(),好似神魂梦游到九霄外7(),被一缕细细的线牵了回来。
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苍凉的声音:我没有师父了。
——可是她的师父呢?
宋回涯终于想起她的书来。
她写在书册上,满满十多页都是宋惜微临别前与她的夜谈。
那些文字配上梦境中宋惜微的音容笑貌,叫逐渐灰暗掉的画面再次变得鲜明。
“回涯。回涯。”
有人摇晃着她的身体,宋回涯从四肢无法动弹的窒息中挣脱,掀开眼帘,又看着宋惜微坐在她的床前。
时间宛若又回到师父离别前的那一晚。
宋回涯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的脸,想将她的五官铭刻下来。
宋惜微两手举着一把黑色铁剑,郑重送到她手中,说:“宋回涯,这把剑赠你,往后,你便出师了。”
宋回涯靠在墙上,抽出长剑,手指贴着剑刃轻轻一滑,指腹瞬间被割出道血痕。她舔了舔手上伤口,兴奋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宋惜微说:“它是你的剑,你乐意叫它什么,它便是什么。”
宋惜微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缓声道:“当年逼死你父母的几名守军,如今已散入天南海北,这些年我追查他们踪迹,除却几人早已死于风波,余下的我已为你报仇。剩下一位贼首,由你自己处置。”
宋回涯愣住了,将剑放下,坐直了身,伸手去接信封。
宋惜微张开嘴,半晌没能出声,字字辗转推敲,才谨慎开口道:“你的事情,我都记得。我从不与你讲恩仇,是因为世上恩仇并不分明,更谈不上快意。人命之下,是万丈尘埃,剑尖之上,是骤雨疾风。唯有问心无愧,才能屹立山头。可惜这个道理,你不懂,我也教不会。”
宋回涯摩挲着信纸,又抬起头,看向师父。
宋惜微目光清邃,注视着她,好似一汪深泉将她浸没,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跟慈和。
“宋回涯,你总觉得人心阴秽不可信,但是你为何不想想,你父死母亡,缘何能在这萧条乱世活到今日?”
“你只记得你母亲撞死在门柱前,父亲的头颅高悬在城墙上,怎么不记得还有许多人,齐齐跪在地上为你求情,才留下你一命?”
“你说那些伤人又伤己的话,怎么不肯回头看看,那些饱经风霜的人,低着他们本就抬不起来的头,在你身后惭愧万分地抹眼泪?”
“你怎么不记得,一双双满目疮痍的手,食不果腹时,也舍得从自己碗里,给你施舍半碗粥。”
“你就是这么长大的呀。”
“你瞧不起那些随波逐流、微如飞蓬的平民,可他们不过是想活着,哪里是什么不可宽恕的罪过?”
“宋回涯,你不能因为见到一群恶人,眼中便只剩下恶人。”
宋惜微轻柔抚上她的脸,说:“宋回涯,‘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你来去栖惶,颠沛流转,何不停下,回头看看呢?”
宋回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师父,我明白的。我知道错了。
可是梦中的自己只呆愣地坐着,看着宋惜微转身出门,一张脸消失在缓缓阖紧的门扉之后。
一抹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上,眼前的一切悉数化为茫茫的齑粉,她偏了下头,从那熠熠流光中醒了过来。
“师父?”
宋知怯在她耳边低声呼唤,抬起手一丝不苟地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宋回涯嘴里满是苦味,舌尖还残留着草药的酸涩。
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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