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尖酸刻薄的议论声,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铺天笼罩下来。
无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年轻剑客头脑发热,一时口快:“宋回涯行义诛贼,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敌贼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悬以黄金千两,拜将封侯。谢仲初在胡人那里有这样的声名吗?依我看,人是不是谢仲初所杀,且是两说!”
话音刚落,青年便心生悔意,果然引得群情激愤,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看客也不认同地皱起眉头。
诸人面色铁青,拍案而起:“自是比不得宋回涯心狠手辣,出手便是屠人满门!枉死在她剑下的那些百姓算什么?难道她杀一个胡人,就可以杀一个汉人吗?”
持棍武者更是暴跳如雷,铁棍卷着风声恶狠狠扫去,出手便是杀招,怒吼道:“竖子狂妄!我当你是要讲道理,原来只为造谣生事!我今日就一棍打烂你的牙,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年轻剑客陡然色变,抽剑作挡,叫嚣道:“我怕你不曾?!”
左右同道纷纷出手相助。
看热闹的酒客见真打了起来,赖掉酒钱匆匆跑路。伙计顾不上追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可怜哭求:“各位好汉们,别打了!去别处吧!我一家老小全靠着这份营生糊口——掌柜的!”
门口的掌柜捂着额头,一口气不顺,直接晕了过去。
店内顷刻乱作一团,黑影交错,难分敌我,不时有桌椅的残骸从门窗里被丢出来。
小乞丐见势不对,矫健蹿出丈远,拍拍屁股,嘴里嘟囔了两句“好险好险”,又骂,“这帮人都是疯子吧!”。不舍离去,爬到对面的一根长柱上,猴似地挂在上面,继续朝里张望。
一群少侠为旁人的虚名争头破血流,小乞丐虽未全完听懂那些道理,却差不多弄清了大概,只觉得他们大为愚蠢,在心里暗暗嗤笑。
为别人争?哪来的本事。
她只在乎自己。
这帮江湖人士个个吝啬得要命,她哭得嗓子冒烟,也不见他们掉半个子儿出来。嘴里谈论的都是天下大事——哪个能叫武林震三震的人死了、世道没落没得救了、百姓们更活不起了。
她觉得这帮人吹出的牛皮,才是大得能扯破了天。
要是真有这样厉害的英雄,来他们这个鸟都不屑落脚的破地方来,见到她这么个可怜的小乞丐,岂不早赏她个十两八两,救她出水火了?
光瞧这群人寒酸的模样,还惊天动地呢,死了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正打到激烈处,一低哑嗓音不知从何处来,犹如惊蛰时的春雷,盖过嘈杂人声,荡在众人头顶。
“住手——!”
小乞丐只当是句废话,岂料酒肆里头的人听见这短短二字,竟当真停下厮杀。
她惊疑一声,眯着眼睛朝下方看去,听见众人对着某处恭敬喊道:“谢前辈!”
混在人群中,谢仲初实在是很不起眼。
他换了身靛青的衣袍,白发萧萧,发尾湿润,肩头还落着山间的残叶,满身风尘仆仆的倦意。
说他是个习武之人,倒更像是个文雅儒士,纵然面带怒容,身上也没有多少外露的锋芒。若非身后还跟着一帮气势汹汹的武士,实难让人相信他是当代武林魁首。
谢仲初赶到门口,看见满地狼藉,怅然轻叹,朝周遭路人拱了拱手,示意众人自行散去。进到室内,扫视一圈,率先奔向受惊失措的店铺伙计。
谢仲初托住伙计的手臂,扶他起身。
伙计额头青肿,一尚未回神。看着他慈善和蔼的面庞,只觉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与他对视片刻,委屈伤心一齐涌上心头,翻江倒海般,跟眼泪一同呛了出来。两腿发软,又要再给他跪下。
谢仲初一双手牢牢将他架住,待他站稳,才温声宽慰道:“小兄弟莫怕,这店里砸坏的一应物件,皆由老夫作赔。我等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你先去一旁稍候,我与他们说两句话。”
伙计哽咽得难以成言,抬袖抹脸,用力点头。
谢仲初弯下腰,摆正就近的一张条凳,才朝众人缓步走去。
持棍青年指着对面,急切想要告状:“谢门主——”
“好。”
谢仲初不想听,抬手作挡,微微颔首,阻断了他后面的话。面向年轻剑客,老者神情不见喜怒,亦没有端出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只平心静气地商量道:“小友啊,此地旱霜成灾,少有良田,百姓大多贫寒,终年难剩余粮,谋生不易,几位小友是对老夫心有不忿,何必在此发难?若还有怨气,出去寻个无人的地方,痛快过上两招,当是给老夫一个面子。”
持棍青年飞快道:“不打了。”
年轻剑客低声嘟囔:“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同行壮汉一把将他拽开,难掩羞愧道:“是、是。我这兄弟别看长得斯文,是个意气之辈,口无遮拦,才闹出误会。谢门主切勿当真。”
谢仲初坦然笑道:“老夫一把年纪,无畏人言,何况世上岂有完人?老夫也想择良言而改之。这位小友心直口快,说上两句,不算什么。只是,老夫姑且多嘴一句,小友往后若要识人,还请亲身见闻之后再行评判,恶语总归伤人,非善也。”
此番态度,任谁也生不出什么怨怼之情。
年轻剑客张了张嘴,心中有股难以纾解的郁气,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最后还是抬手抱拳,认真行礼,好声道了个歉。
气氛一片欢乐祥和,目睹此景的百姓更是对谢仲初的豁达宽仁交口称赞。
小乞丐看得过瘾,从柱子上滑下,夸张做作地感慨了句:“真是个大善人啊!”说完自己捧腹笑个不停。
她晃着手在街上转了两圈,等年轻剑客灰头土脸地从店里出来,立马快步追去,展臂挡在他面前。
“大侠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