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春的住处在静思阁东侧,不大不小的四间房,一间是小厅,左边住了锦瑟,右侧两间则独属于桑春。
锦瑟推开小厅的门,沈姝进入,又温声吩咐她,“我与桑春说几句体己话,你便在此休息罢。”
锦瑟顺从,沈姝走到门边,低声问,“桑春,我可入内么?”
桑春睡不着,正靠着床沿默默垂泪,听到沈姝的呼唤才回神,忙擦去眼泪,披衣起床,将沈姝迎入房中。
桑春的房间素洁雅致,与她的柔顺性子极为相合。沈姝将托盘放在桌上,那桌上有一卜箩,里面放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和绣着四爪金龙纹的黑色缎面。
发现沈姝正看那卜箩,桑春面色局促,将卜箩往后藏了藏,随即察觉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不由得尴尬。她羞愧地低着头,“王妃,我……”
沈姝已从这些细节里,窥见她一颗真诚的心,轻柔笑了笑,“无妨,我理解的。”
桑春松懈下来,低落道,“也只是我私下做做,王爷他不会收的……”
沈姝不知说什么好,说什么都好像有些不痛不痒,但什么也不说,好像也会显得冷漠。最终她柔声道,“你会遇见一个真心疼你的人。”
桑春感激地笑了笑,一时没有做声。
沈姝扶住她,“你既不舒畅,还是躺下罢。”
她将桑春扶到床上,体贴地帮她背后塞了个软枕,又将汤药端给她,“大悲伤肺,大思伤脾,我给你配了药舒缓一二。”
桑春端着药碗,望着沈姝,眼眶又逐渐泛红。自萧玦知晓她的心思后,每每漠然避让。如今她却从情敌身上,感觉到了真挚与温暖。王妃当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愿拂逆沈姝的好意,她仰头将药汁喝尽。
沈姝接过空碗,面露歉疚,“原本说好要替你回绝皇上,但我与王爷商量……”
她话未曾说完,桑春却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腕,担忧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这是我的私事,便让我阿娘去与皇上说罢。”
宫人常说皇帝随和仁慈,就连她母亲也如此认为,但或许是因皇帝偶尔落在她身上如狼似鹰的视线,桑春总隐隐害怕他。如今冷静下来,她便不想萧玦因为她的一厢情愿,对上她暗觉可怕的人。
这回应,与沈姝的期望不谋而合,但她心中仍觉歉意,低声道,“我本答应你了……”
桑春苍白而笑,“无妨的,王爷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总算好些,我希望他能少些麻烦……”
略一停顿,她又补充,“也希望王爷能和殿下您琴瑟和谐,过喜乐日子。”
沈姝心中充盈着暖流,温柔笑道,“谢谢你,我也向你保证,会治好王爷,再不让他吃苦。”
两人这一时间达成一致,相视而笑。片刻后沈姝想了想,谨慎问她,“你觉得……皇上如何?”
这个问题很大,既可理解为,从选作夫君的角度评价萧琰,亦可理解为,从作为皇帝的角度,评价萧琰为人如何。
妄议皇帝可能获罪,沈姝也是不想冒险,这才弄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浅浅试探。
桑春神色忧郁,沉默片刻后道,“我怕他。”
身旁人都说皇帝仁慈宽厚,桑春的这种心理无人可以述说,逐渐演变为一种压力,此刻终于朝沈姝发泄,“说不清缘故,但我就是怕t他。”
沈姝顿时有一种,找到了知音、盟友的感觉,她道,“我也怕他,总担心王爷会无意间得罪他。”
桑春便认真回忆着,“皇上对王爷非常宽容,有时甚至是纵容……”
纵容么?沈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萧综,生出一个想法:这会不会,也是另一种模样的养废?
她陷入了深深的疑问:到底是萧玦行事放纵,惹来皇帝的猜忌,还是皇帝的纵容,导致了一切?如果皇帝是有意纵容,那又该如何可怕?
沈姝面色凝重,近乎惊悸,桑春疑惑而担忧地问她,“殿下,您怎么了?”
沈姝缓缓眨眼,平复自己的心跳,凝望着桑春,低声道,“你觉得这种纵容,好是不是?”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问她。桑春仔细思考着,而后慢慢摇头,“王爷……有时确实任性了些,他不听我与岑文的劝告,唯有皇上能管束他。可该管束的时候,皇上偏偏语气柔软,轻轻带过……这助长了王爷的脾气,导致他行事愈加放纵,给自己招来更多骂名。”
沈姝心下发寒:这不是与萧综一模一样的养废么?她张了张唇,想和桑春说出自己的发现,而后却又犹豫着闭上了嘴巴。
没有证据之前,所谓发现,只是猜测——还是一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的猜测。沈姝改口问道,“你觉得皇上如此纵容,是因为什么?”
桑春疑虑道,“王爷救过皇上的命,身体又不好,所以皇上才有所溺爱。”她畏惧萧琰,更偏向于女子对男子的畏惧,而且情感上害怕是一回事,理智上她没有怀疑过萧琰对萧玦的用心,因此一时未懂沈姝为何以如此认真的表情,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沈姝庆幸,方才没有急着把猜疑说出口——或许是萧琰演技比萧夫人更好,又或者是当局者迷,整个靖王府,竟没有一个戒备皇帝的。
沈姝没有说话,思索起了事情的逻辑——萧夫人养废萧综,是想谋夺家产和世子之位;萧琰养废萧玦,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顾嬷嬷的话,奸妃野心勃勃,谋害先皇后和两位殿下。奸妃谋害先皇后,自然是为了后位,谋害萧琰和萧玦,当是为了储君之位。萧玦也说过,他的二皇兄和奸妃一起谋害皇嗣才被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