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有允许你们跟着我。”胡夜微微抬起下颚,脸上表情森冷。
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行人齐齐一窒,而后,又是曲靖走到人前来,那张眉眼间俱是笑意的脸让瞿白看着十分膈应。
“天禀上人。”曲靖脸带谦笑地对着胡夜行了一礼,“大路朝天,林中多岔,只恰好选了一条路,怎么能说是谁跟着谁呢?”
“也就是说……”胡夜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看着对方,“你们选定了这一条路?”
曲靖狡猾地摇头,“不不不!路在脚下,不迈出下一步,怎么能说选定呢?”
好狡诈!瞿白心中愕然,看着对方那岿然不动的笑脸,和对方眼中掩也掩不住的算计,既有对曲靖的狡诈和厚脸皮的厌恶,也有对他在胡夜面前也敢卖弄这些小聪明的勇气的赞叹,真有种!只不过,可惜的是……
果不其然,胡夜咧嘴朗声笑了起来,笑声虽浑厚,但却没什么快意在里面,非要说的话,反倒是充满着浓厚的恶意,“这么狡诈的赌徒倒是几百年都没遇到了,你师父难道没教过你,赌徒第一要义就是买定离手,绝不回头吗?”
“或者……”胡夜声音忽而一降,沉郁中满是邪气,“你师父是忘了告诉你,做不了决定的赌徒,最后都会失去那只贪婪并永远游移不定的手。”
瞿白终于高兴地看到曲靖脸上那张笑意满满的面具有了龟裂的痕迹——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家的妖兽向来是连道貌岸然的假象都懒得维持的,跟他谈算计,曲靖大概错估了什么东西。瞿白颇为解恨地在心中想着。
胡夜语中威胁,曲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清楚,而他一时半会又没有退路,所以他的笑才会狠狠僵在了脸上,简直就像被冻结在脸上的面具。
满是僵直但却无法脱下,也许一瞬,也许十数秒钟,曲靖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笑意勉强,但却终究没消失,他眼神闪烁不定地在瞿白和两个孩子间打转,最后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瞿青,正欲开口,就被察觉他意图的瞿白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显然,他师父确实没教他赌场规则,不但不知道买定离手,还不懂不要随意窥伺他人的赌资,这一点,少得可不只是一条手那么简单了。”瞿白脸上挂着微微的淡笑,但眼底却毫不掩饰地射出森冷的杀意。
曲靖张了张嘴,无声开合两下后,带着颓然地说道:“天禀上人说笑了,小子可从来不是什么赌徒,我们五云山向来门规森严,玩物丧志一事,是根本不许的。”
说完,狠狠顿了顿,提着一口气,直面着瞿白和胡夜,脸上笑意终于被严谨的表情所替代,“小子刚刚卖弄了,多有冒犯,这就带门人离去。”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随意劈开了一条路,带着他身后一众五云山的门人陆续离去。
瞿青和姬月落在最后,显然是姬月的意思。
瞿白眼尖地看到,曲靖说走的同时,瞿青就利索地要拉着姬月跟上,只可惜,实力差距摆在那里,手上青筋都蹦出来了,也没能拉动姬月丝毫。
等五云山的最后一个门人都走开了有十步远时,姬月的黑色长袍才贴着地面轻轻舞动了一下,瞿青看了看她,眉头紧蹙,像是压抑着浓厚的不满,却终究没有出声,只双手抱胸,偏转了脑袋,冷眼看着林子中他同门师兄弟们渐行渐远的身影。
姬月回头看了看瞿青,终究没踏出任何一步,只静静伫立在瞿白对面,虽然瞿白看不到姬月的表情,但是单凭感受,他也能察觉对方那逡巡在瞿言和瞿语身上的贪恋的眼神。
瞿言自被瞿白哄骗了以后,一直都乖觉地将脑袋埋在瞿白的脖颈之间,而小娇气包近来被瞿语训练的新的一大成果,就是只要勒令他长时间一动不动地保持一个姿势,他最后都会选择睡觉来完成你的指示。
是以,两个小崽子,瞿言早趴在瞿白肩头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而瞿语则一直拧着小小的眉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对面罩着黑兜帽的姬月。
瞿白看着这样的场景,喉头紧了紧,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滋味。他不知道瞿语那双忽然变得沉寂的眼睛里纷杂闪过的情绪到底该怎么归类,他也不知道对面的姬月事到如今到底在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可是,对于这两个孩子……瞿白抱着瞿言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双方陷入一种怪异的僵持中十数秒后,瞿语忽而对着瞿白开口:“爸爸,为什么我们还不走?”
瞿白明显能感觉到整个藏在黑袍子中的姬月心神受到极大重创,但表现出来的不过是袍子随风摆动了几下的样子,瞿白眼神暗了暗,牵起笑容,看着瞿语道:“就走。”
伫立如桩的姬月重新牵起瞿青的手,拉了拉,瞿青冷漠的神情恢复一种平淡,他低头扫了一眼姬月,拉着她朝着五云山门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等到两人的身影被重重叠叠的林木给掩盖了过去后,瞿白不自觉地呼出一口闷在胸腔里的浊气,抬眼对正低头看他的胡夜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抱着两个孩子继续朝他们之前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瞿白的意识海中忽而传进了一个飘渺的女声:“……孩子们很好……谢谢……你……”
瞿白狠狠一怔,脚下步子都不禁停了,回头看着早不见任何人身影那片林子,除了死寂般的无声,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胡夜问,“姬月传声给你了?”
瞿白诧异地看向胡夜,“你怎么知道?”